船家
夏日的傍晚,漫步碼頭岸邊時,我不曾想過船隻在海上搖晃的暈眩感。或許是我總看著秋水長天的美景,總仰天羨慕著鷗鳥,再細細聆賞躍出水面的魚,此起彼落的玩耍著、牠們興味盎然的弄潮戲水,渾然不知海鷗已瞄準牠、針對牠,全速俯衝,將牠掐入水裏,硬生生的吃了,又再飛出水面,引頸向上,不著痕跡,彷彿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就算發生了,那又怎樣!
這樣的場景,不減損夕陽的美好,無礙一日將息的寧謐。甚至我也不知我有無期待著這樣的物競天擇,如此細膩的停格,弱肉強食的分鏡,淡入淡出著。
習慣慢走在漁港後,我有機會見到漁工們坐在甲板尾梢,任海流飄搖晃盪著,他們閉著眼,不滑手機,也未與家人視訊著,更無平時在街上常見的嬉鬧說笑景象。此刻的他們,就像船上那幾件褪了飽滿鮮豔色彩的衣衫,輕飄飄的夾在繩索上,吸滿生鹹的潮浪海味,濃縮了青春,收束了漂泊。
這樣的時刻,於他們,是白日漁船作業後的放空,能暫時離開逼仄的船艙,在星月下,那晃動有著搖籃般的安穩,思念隨著擺盪的旋律,貼近了他所來自的那片雨林、那道青色山脈、那抹斜陽、那場煙雨、那一次又一次的朦朧與惺忪……。
我在地理課本讀過,早期大陸東南閩浙沿海的蜑民,以船為家。我在以吳哥窟為主的高棉旅遊中,見到亞洲第二大內陸湖~洞裏薩湖,湖畔住著幾百戶沒有戶籍登記的居民,大人小孩以販賣當地特產或海鮮給觀光客維生,小孩們各個分別坐在白鐵製的澡盆,奮力划向遊客,兜售著頭尾都黑了的芭蕉,或是幾罐易開罐的飲料,遊客都給了錢,但芭蕉依然是整齊完整的兩串,飲料也原封未動的如數安放澡盆內,孩童們隨即划向那晾滿自家衫褲的的水上人家。
我們慣常說著生命自有功課,人生總有目標。常想,也許他們也有隨著歲月帶來的茫然與問答,也有因著成長帶來的生活責任與物質渴望。我想起了老舍的《駱駝祥子》,「祥子們」在北京胡同的拉車兜繞,那迫於現實的無告,底層生活的悲與愁,充分演繹了一個窮極了的人,奮力不向命運低頭的硬頸。
同是離鄉背井的青春正盛,屬於澎湖海洋的「祥子們」,在每天長日將盡後,一餐飯香米甜,就著一張涼蓆,任無盡的擺盪搖晃著當下。甲板上是無邊的大海,船艙外是不變的停泊。
屬於海鷗與歸帆的鬧熱港灣;屬於海風與長浪的溫柔碼頭;屬於星子與夜空的婆娑島嶼,都日落而息的美好靜默著。
或許碼頭漁港的「祥子們」,心海中有一片倒影,是關於那起初的漂泊,是關於親潮洋流,是蓄意生鹹的湧動於夜的氣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