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最長的一夜先憂後樂─浯江奔波留痕記
民國五十九年,開放機舢舨夜間作業,漁船經常滿載而歸,漁民個個笑口常開。但卻也帶給民防總隊部很大的困擾,海防部隊紛紛向金防部反映,或直接通知總隊部,說漁船夜間作業,未照規定離岸五千公尺,影響防務安全,經向漁民查詢則一概否認,誰是誰非難以判定,爭來爭去毫無結果,最後,防衛部要求由相關單位派員,隨船出海以瞭解實況,俾作檢討修訂漁船夜間作業規定參考。
筆者身為漁船(民)管理承辦人,義不容辭的接受此一任務,防衛部則派××工作站黃少尉參加,我的頂頭上司牛金石參謀主任(金門縣政府軍事科長兼),也執意要同往,於是「三人行」就此敲定,而我們三人隨船夜間出海,也都是大閨女上花轎│頭一遭。
在國共隔海對峙的年代,雙方劍拔弩張,機動舢舨,遠離我岸,到海上作業,風險極高,尤其是隨船出海「三人行」的我們,最擔憂的有兩種情況,一是在茫茫的大海中或因機器故障,或因風狂浪高,而發生船難,我們必然步上屈原、李白的後塵,二是船行海上機器故障,被中共船隻發現,拖到敵岸,無論面貌、皮膚、口音、手足:::來辨認,很容易識別到我們的身份,那麼一來,中共準把我們當作「國特」,勢必極盡一切手段,進行嚴厲的審訊,想到酷刑難熬,雖值盛夏酷熱,仍不寒而慄,憂心忡忡。
當然,我們事前也作了一番準備,每人作了張漁會職員證(貼有照片),及萬一遭敵審訊的說詞。此外,牛主任和我,買了些蛋糕、麵包,及一壺茶水,黃少尉則用個竹簍子,裝了兩個西瓜和乙包食品,我和黃少尉因業務關係,經常接觸,私下則無話不談,他告訴我說,簍子裡藏手槍乙支,且子彈上膛,設若遭遇最壞情況,打算自我了斷,以免受辱。並叮囑我務必保密,聽來讓人聯想到「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景況,其實黃少尉的心情,正可「舉一反三」,牛主任和我亦有此念。
我們原定於七月廿五日,隨船出海,祗因那天補給船團來金門,依當時地區規定,漁船禁止出海,而改在廿七日實施。這天我們提前晚餐,十九時許到達后豐港,傍晚氣候涼爽,港內風平浪靜,據年長的漁民說,這是個適合漁撈的好日子,不久金城鎮石炳炎鎮長亦來港口,他見我們衣著單薄說:海上不同於陸地風大較冷,建議我們多穿些衣服,以免著涼,於是就近向后豐港村民,借了三套衣服備用。
當晚,由后豐港出海的,計有金城鎮的古城村、烈嶼鄉的青岐村、四維村的機動舢舨共二十七艘,首尾相接,左右併列,百多位漁民,人人有事做,或檢視漁具,或整理纜繩,忙而有序,升火待發。我們三人搭乘古城村七一一號機動舢舨,船主董水東先生,心寬體胖像是彌勒佛,船員有董兩徐(古城村長)等數人,因這條船,上午刷過油漆,舖有木板,出海作業須費時搬運上岸,因此,其他二十六艘舢舨紛紛駛離港口,我們這條船殿後,船奔馳海上,下網中途時,不料繩索拉斷,乃折回尋找,因船靠岸過近(不足五千公尺),烈嶼海防部隊,先以燈光詢問,見我船仍在徘徊,乃連開三槍(對空)示警,幸好此刻我船找到漁網,迅即駛往外海作業,漁船顛簸在白浪滔滔,一望無際的水域裡,此刻我領悟到「渺滄海之一粟」的真諦。
七一一號漁船雖然出海較晚,且因斷索尋網之耽擱,但漁獲量仍可觀,船上鍋爐淡水,油鹽佐料,一應俱全,船主董水東先生,選了兩尾活蹦亂跳的高級魚,現剖現烹,煮了一鍋麵條,請我們這三位「不速之客」享用,在海上折騰了大半夜的我們,個個頭昏腦脹,狼狽不堪,雖美食當前,鮮香撲鼻,但食慾全無,我硬撐的吃了塊魚肉,喝了兩碗湯,牛主任也勉強的喝了一碗湯,至於那位年輕的黃少尉,則嘔吐得很厲害,任我們誘、勸兼施,他就是滴「湯」不沾,眼看船上漁友們,吃得津津有味,我們祇有自歎弗如的份。
漁船返航,歸心似箭,開足馬力,乘風破浪,俯視海水湛藍,仰首夜空漆黑,展望則水天一色。隨著漁船航行,時光的推移,夜幕逐漸消退,曙色緩慢的呈現,亮度由淡而明,霞光由一點點到一絲絲,彩雲從一片片至一捲捲,直到旭日衝破海水平面,綻露燦爛的笑臉,剎那間,氣象萬千,瞬息多變,令人目不暇給,此刻我們充滿喜悅、歡愉,和興奮的回到港口,昨晚最長一夜的憂慮、恐懼,和驚險,已隨著清晨的和風而逝,但對董水東、董兩徐諸漁友,同船夜航,安危與共,渡過黑夜直到天明,那種非比尋常的情誼,深烙心坎,畢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