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懷戴華校長
母校金門高中,今年七十歲了。
那一天,在林慧真主任的安排下,我會見了許自佑校長,聆聽他一五一十地描述母校的願景,他有條不紊的向我敘說著,我感受許校長念茲在茲、勤勤懇懇為母校的用心。
我們交談了半個多小時,臨行前,許校長把母校七十周年紀念專輯遞送給我,提在手裡,沉甸甸的精裝一大本,先前,我已知此書的份量和質量均優,是甫獲教育部大獎的刊物,因為用心,自是值得細品與珍藏。
在會見許校長之前,個人即有書寫紀念文字的構想,但是高中三年,外加特師科一年,漫漫四年歲月,深值紀錄的吉光片羽不少,經構思反芻之後,我決定試寫素為大家敬重的老校長--戴華先生。
戴校長從民國五十四年到六十二年,出掌金中校務,在八年四個月的任期裡,他靈活有效的運用他的人脈與智慧,讓金中脫胎換骨,擦亮本已閃亮的招牌,讓「金門高中」更為世人所知,那些年、那些事,因有戴校長的加入與加持,已屬金中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記憶,我就不再贅述了。
拙文想就個人記憶所及,追憶幾件親身經歷的故事,讓大家回憶他特有浙江腔的魅力與智慧:
其一,我唸高一時,住校新生在午晚餐進入餐廳前,先已安排好座位,每桌由一位學長引領入座,(我還記得我的「桌長」是李福井學長),而鄰桌坐著張家興同學等人,當年戴校長很關愛學生,時常和我們一起用餐,他喜歡在席間,從主桌到學生桌查看用餐情形,尤其是菜色好不好?飯量夠不夠?都是他最注重的。
每見他在教官陪同下,和藹可親的和學生打招呼,有一次,他走著走著,就停腳在張家興那桌,因為家興對面有一個空位,他就坐了下來,看看他胸前用紅線繡的名字,操著濃濃浙江口音說:「張家興,你吃幾碗?」家興冷不防校長會走下來「突襲」,緊張的衝口就說:「報告校長,我吃五碗,五碗!」校長一聽,異常興奮,就豎起大拇指說:「五碗,很好,五碗!」然後非常滿意的離開了。
記得那幾天,新生還在熟悉校園環境階段,學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對新生來說,都還充滿新鮮感與吸引力,家興一餐能吃五碗白飯,我想是可能的,因為大夥聚在一起「相偷吃」(閩南語「吃得多」的意思),尤其是校長真心關懷,溫暖了學子的心,讓一向嚴肅的餐廳,頓時增添了濃濃的趣味與笑聲,連原本嚴肅的教官,也跟著微笑起來。
其二,我念高二時,學校例行在五二零校慶前後舉辦校運會,當年若非比賽選手,在綵排時,均需按照班級排列在司令台對面的跑道後待命,當時,負責率隊進場的女教官是徐景環女士,只見戴校長威風凜凜地站在司令台上發令,等表演節目結束,一切準備就緒後,他開始發令了,只聽到他操著浙江口音高喊「餵隻雞(徐教官),請妳把隊伍帶過來!」這時大家都面面相覷,還誤以為校長何時學會閩南語了?又是那隻不識相的雞跑進場內,頓時,同學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運動場裡,可是,定睛一看,那有什麼雞的影子?
當時,戴校長一見徐教官會意不過來,杵在原地、文風不動,他又重新發令:「徐教官,徐教官,請妳把隊伍帶過來!我們就要開始了!」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只見巾幗不讓鬚眉的她下達口令,把一班接一班長長的隊伍,井然有序的帶到定位,馬上博得如雷掌聲。
原來「徐教官」的發音,由鄉音很重的戴校長口中發出,像極閩南語的「餵隻雞」,當年金中人幾乎都是金門人,第一時間都覺得校長很幽默,而且閩南語發音也很到位,可萬萬沒想到他正在認真的執行任務啊!
其三,當年戴校長時常邀請縣內知名人士,利用週會時間,為全校師生做專題演講。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邀請到時任反共救國團金門支隊部總幹事--李金塔先生蒞校,記得他演講的題目是「從日本北方四島談國際戰略縱深」,李先生是政大外交系畢業的高材生,由於事前準備充分、口條清楚、分析迷人,吸引了滿場聽眾洗耳恭聽,直到演講結束,聽眾仍感意猶未盡,大夥都信服於校長真會找人,為學校找來這麼一位學養俱豐的金門才俊與專家學者。
其四,我考上特師科那年(民國六十一年),上學期我被推舉為班長,當時我們班導師因時常接觸卡夫卡存在主義思想,對學生發表在週記上的牢騷,沒有能適時導正,被羅織了一個「影響學生心理傾向」的罪名,有一天,校長把我和副班長請到校長室,我直覺地意識到事態嚴重了,有點忐忑不安,那是我第一次進入校長室,更加深加重誠惶誠恐的感覺。
我們靦腆的步入校長室,他先招呼我們坐定,然後和顏悅色的詢問我們對導師的看法,我和副班長幾乎異口同聲的說:「老師對我們一直都非常好。」校長聽了這句話後,現場靜默了好幾分鐘,可能是他覺得如此下去,問不出什麼名堂,就直接切入正題說:「今天我找兩位來,不是想了解這些,我是想了解他對你們的影響……,譬如說思想方面的……」他見我們默不作聲,就把我們寫的週記攤開,指著其中的某些篇章節說:「這是你們老師批改的,你們看一下。」我們接手仔細的看過幾本後,校長語重心長的說話了:「我知道你們導師真的很好,很照顧你們,別的事情好說,但碰到這種思想的問題,我雖然想幫助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你們出學校以後,將來都是要教學生的,思想有偏差,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當年戴校長的大公無私、直言敢諫是大家所公認的,我們確知他一直想搭救我們導師,但是他經過好幾番努力,還是不能如願,我想在他的內心深處,一定是很矛盾也很痛苦的。那一天,他之所以破例,特別召見正副班長,就足以證明他的用心與細膩,只要還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或曙光,他都不會輕易放棄。但在斷、捨、離的不斷衝擊與碰撞下,戴校長和我們這班,終究還是失去了一位好同仁、好老師。
余生也晚,在金門高中,我來不及參與戴校長的前四年歲月,但又何其有幸,能在高中三年畢業和特師科畢業,同時擁有兩張由戴校長署名的畢業證書,這雖然不是什麼傲人的成就,但對我來說,畢業證書能有視學生如子侄的戴校長加持,是何等光彩的事啊!
一日金中人,一世金中人。當金中校歌「青年英雋,立志金中;德智體群,我學所宗……」又在耳邊響起,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戴校長在週會時的耳提面命「是故,你自己是自己的敵人……」真的,敬愛的校長,只要我們能打敗這個心魔,敢於向「昨日之我」挑戰,我們一定是那位笑到最後的贏家啊!
敬愛的戴校長,我們敬愛您,我們永遠懷念您,謝謝您教導我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