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回首金門照相業
民國六十八年左右,國內十大建設完成之後,帶動台灣經濟起飛,軍公教人員獲年年加薪;當時,兩岸除了軍事對峙劍拔弩張,在外交戰場亦是短兵相接,台海風雲詭譎多變,金門駐守十萬大軍枕戈待旦!
由於阿兵哥薪水不斷調高,台灣家庭收入豐厚,台籍戰士上金門前線服役,親朋好友金錢饋贈壯行,或三不五時郵匯濟助,那些新台幣幾乎都花在金門,直接受惠的就是生意人家,各行各業大發利市,不但造成市街一屋難求,且店租連番三級跳,土地、房價水漲船高,如新市街一間三樓店面飆至一千多萬元,且有行無市,有錢並不一定能買到店面,生意熱絡情景,可以管窺一斑!
那一年,好不容易物色到一間店面,明知房租貴得離譜,但是,為了搶商機,也在所不惜地硬著頭皮承租下來,立即僱請木匠裝潢佈置,準備開照相館。因為,照相業剛剛由黑白跨入彩色,雙眼重影對焦相機漸漸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單眼和自動相機大為風行,簡便易學,只要把握幾個要領,裝一捲三十六張的底片,三歲小孩都能輕輕鬆鬆拍出三十幾張照片,而且,價格低廉,一時風起雲湧,無分男女老少,人人都想拍幾張彩色相片留念。
當時,金門駐有金東、金西、南雄和烈嶼等野戰重裝師,以及在小徑的金中輕裝師部隊,並搭配軍砲兵、戰車群、保修、通信及空軍、海軍等直屬單位,差不多有十萬人。陸軍野戰部隊經常輪調移防,通常是師與師兩年台金輪調駐防,每航次以營為單位移防,部隊剛開拔到金門,先在南雄第二線駐紮整備,讓官兵適應戰地環境,再俟機陸續移防到海防第一線。換言之,部隊像海水,潮來潮往,每一次的調動,番號、識別證都得更換,官兵皆需繳最近三個月人頭照片。尤其,部隊剛到金門,或新兵抽中「金馬獎」,從中心撥補來金門下部隊,都要等退伍或移防才能回家,特別是台金電話不通,只有靠寄照片回家報平安。因此,阿兵哥一放假,都會三五成群合租一台相機,到風景點拍照留影,若退伍前沒到莒光樓或上太武山「毋忘在莒」勒石前留影,金門就等於白來了。因為,充員兵「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個梯次老兵退伍,另一梯新兵補上,真像潮水一波波,新兵到金門要拍照回家報平安,老兵退伍要戰地留影,每家照相館一開門,生意保證做不完。
再說,從前照相是一門專門職業技術,一般人想學照相,必先當三年四個月的學徒,從最基本的打掃做起,待老闆認為「孺子可教」,才准予進沖洗照片的暗房重地,因為,「工夫一點訣,講破不值錢」,當時黑白照相,都是自己拍攝,自行沖洗,過程很簡單,依序是感光、顯影、定影三個步驟,但在那個資訊不發達的年代,那是「獨門絕學」,只要學會入門,絕對不怕沒飯吃。也就是說,若非是自己的親人,沒有人願把照相技術傳授他人,否則,多製造一個對手搶飯碗,形同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因此,早年的金門照相業,幾乎是系出同門,父以教子、兄以教弟,再擴散到各地開分店,形成家族企業,師徒之間,行規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舉個例子來說吧,拍攝一般照片,三天取件,急件加倍價錢,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
記得當年租店準備開照相館之初,因沒有在金門當過三年四個月的學徒,同業前輩聞訊皆嗤之以鼻,當著面嘲諷沒有當學徒,怎麼開照相館?大家等著看關門倒閉的笑話,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是在台北受專業訓練。難怪開業立初,地區有兩家彩色相片沖印店,雖然彼此競爭劇烈,但沒人願來店收件,在他們眼裡,不願為一家很快會倒閉的店,去得罪老客戶哩!
當時,照相館的生意,主要是拍黑白人頭證件照、室內彩色藝術人像及出租照相機為主。其實,美其名為「出租相機」,實際上是免費出借,但客戶必需買膠捲、照完底片送回沖洗,賺取價差。所以,一般照相館都備有大量照相機,儘管照相機屬管制品,沒有使用執照的相機被查獲,將被沒收;安管單位時常動員軍警,無預警聯合封鎖照相館,翻箱倒櫃搜查,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家照相館為了做生意,少則三、五十台,多則一、兩百台,平時藏在廚房米缸裡或偽裝的垃圾桶底層,都能逃過抄家搜查。
或許,當時部隊多,各師是輪流休假,且分上、下午梯次,除了星期四係莒光日,島上幾乎是天天有阿兵哥放假,街道上憲兵來回巡邏維護軍紀,所以,阿兵哥放假離營,先檢查服裝儀容,一梯次四個小時的假,扣除檢查服裝儀容和來回路程所剩無幾,由於平日在坑道裡吃戰備米飯,能放假外出,看到什麼都覺得可口好吃;帶相機到風景點,因時間有限,同一個背景站著照一張,蹲著也來一張;二人合照一張,多人合照再來一張,總歸一句話,阿兵哥能照出清晰的照出片即心滿意足,哪有時間考慮景色之良寙了,照相業者生意興隆,家家財源廣進。
如今,兩岸關係和緩,駐軍大量裁撤,台金電話可直撥,空中交通便捷,數位照相興起,島上僅剩少數投資數位沖印者勉強可生存,其餘的照相館紛紛關門歇業,隨著結束軍管走進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