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人間風華與殘缺美學】侘寂(Wabi-sabi)與物哀、幽玄

發布日期:
作者: 張國治。
點閱率:1,570

前年深冬某夜,在一票人票畫空間,我曾經歷一個特別不同磁場的夜晚,心靈特有所悟,因為從朋友的一只宋代建窯黑釉盞中,我確實感應到一種歷史時空包漿中,沉澱澱壓手的磁場感應,在層層肌理下,歷經土埋消蝕和土沁、水沁之後,依然還保有其物理化學性之光澤變化的存在,那是時間的寶光,我看到了那無限微量份子的存在,侘寂和幽玄的美學具現有致,更引起我一種物哀的淡淡憂愁之感。隔著遙遠時空我仍然可以感應到匠人之心,但更多的是時間這大祭司賦予的考驗及變化。古物並非無情死寂的,它仍然在呼吸存在著,在召喚,呼應我內在心靈的波動。我一直很清楚,無論是古物的殘寂形體及多層次的肌理表層或光澤,這些都是潤細無聲的美好,如同我早期《暗箱迷彩》創作系列中對抽象光影、形體的捕捉是一致的,都是我無可救藥的美學偏執。這是我玩物卻還不算喪志的理由,我總是在廢墟或破牆或古物中找尋一種美學再生的力量。它甚至於在我人生極端受挫的當下,讓我個人療癒過來。我得感謝古和老或殘的這些漢字語意中的不凡。它們也成為我人生少數僅有的一點樂趣。
孤寂與殘缺是我人生成長中某部分與生俱來的特質。我出生後不久脫離母體及胞兄弟姊妹家庭被置入另一個家庭成長,本身極具錯亂的角色早就命定我的內在孤寂及感到有所欠缺的不安。文學、美學、哲學是安頓我身心唯一途徑。從金門古建築、戰士遺跡所建構的廢墟意象帶來枯澀的美感,形塑我的美學基調。這無疑的促成我在高中青澀年代嗜讀日本文學: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等人小說,以及廚川白村文藝理論之理由,我更愛看大島渚、黑澤明電影,當然細江英公、杉本博司的攝影作品更令我著迷。我在這些日本文學或影像裡首先被感染到的是無常觀,如櫻花燦開極致而墜落之淒美與無常,渠等對狀物狀人撞情的細膩描寫與文字的綿密,情景情緒細節的轉折、還有深入的愛與情慾描寫,極其引人入勝,扣合我年少閱讀無端的想像。回顧過往,似乎再也沒有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學能讓我一下讀了那麼多,但這得拜當年臺籍前輩的引進及翻譯。最令我詫異地不知所以然,是18歲時候我竟也從虛無主義的閱讀轉向鈴木大拙《禪學入門》的閱讀。那是一個時代風潮的帶領或則自身根性的需要使然,如今也無能分析起來。
多年以後作為藝術大學設計學院教授一員,當我從日本重要的設計師及教育者五十嵐威暢,很早就在他的教學著作中,領略到他在設計元素表現中所強調的「殘缺」美學及類如自然中存在的「氣」勢,這兩者於造形教育中屬於「形而上者謂之道」無形概念,誠然是較為抽象表現的觀點,卻是非常重要的思維,我一直將其紮根於我的教學當中。可我在臺灣受教育過程經驗裡,就從兩個大學的美術教育中,發現殘缺美學從來就不曾被啟發過,花鳥畫課程教的是一成不變「花開富貴」的牡丹花勾勒或沒骨畫法,好似這就是人生理應追求的一種美好,然而真實的人生從來就不是如此。即連素描課亦皆以單一的實體形狀觀察,觀察正相,從不被引導為負空間的觀察及負相的體認,可繪畫中的虛實相生、正負相的存在是探討空間表現的重要課題呀。禮失而求諸野,所以我曾經有一段頗長的時日著迷於日本文藝美學應有其道理,就像中國喫茶風氣由宋代日本留學僧人引進日本,成為禪宗寺院和貴族武家的重要活動,禪僧於杭州天目寺初見釉面具有瑰麗斑紋的黑釉建窯盞,或茶洋灰被天目的沉靜即被感動,而啟開唐物黑釉陶瓷器美學追求之歷程一樣,這「唐物」傳入日本而成為相當受重視的茶道具,被視為國寶級的文物指稱,而這後面含有極為豐富的文化背景因素,正是我們要找回來的精神資產。一只來自南宋龍泉窯青瓷茶碗「馬蝗絆」破茶碗,亦也被列為日本重要文化財,成為一則傳奇,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道理是有的,且文化脈絡清楚,只是我們的教育中「殘缺美學」卻少之又少被提起過,以故,連發揮的空間皆沒有了。
朋友的畫廊擱置著大西克禮(譯者:王向遠)論述的日本美學:《物哀》、《幽玄》、《侘寂》(全三冊):從唯美的物哀,深遠的幽玄,到空無的侘寂。這三個日本審美意識正好就是大西克禮研究日本美學三本書的題目。誠為掌握日本美學關鍵的獨家著作。但應宮講日本美學還加入「意氣」,成為四大概念(物哀、幽玄、侘寂、意氣)。侘寂美學來自於中國南宋美學移植,宋人懂得如我們今天所言「生活美學」般將藝術導入生活使其日常化。《夢粱錄》提到「焚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閒事,不適累家」。是透過嗅覺、味覺、觸覺與視覺及聽覺,將日常活動轉換為精緻追求,甚而意欲臻藝術高雅境界,正點出雅事不勞僕役而親自動手,參與五感體驗的樂趣,亦是今天文化創意產業所言之「沉浸式體驗」,或「生活美學」、「在地文化形塑」,是一種頗富精神性指標、令人為之嚮往的生活態度,是何其風雅。宋人文化是否影響到日本「侘寂」(Wabi-sabi)美學的衍生,最終成為日本文化符徵及充分的話語權,我一直想通過宋代一些文化間隙打通這個脈絡。我無意在此重複討論此番東洋美學意識內容,卻十足想通過這三種美學來闡述自己的影像近作。
(上)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