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記
是秋天,讓人變得清淡了嗎?
秋天的樹,黃葉落盡,不披不掛,昂首向天。
秋天的人,洗去鉛華,眉清目揚,本色純真。
本色本真本我,終究是最美好的心意。
秋天最宜淡、宜白、宜清簡。
人也是。事與物也是。
所以,我在秋天拋卸繁絲雜縷,拾回單純明淨的身與心。而且迷上了清清爽爽淡薄一味的白粥,常常在晚上熬一鍋細綿清粥,幾碟小菜。淡薄,是秋天最美好的滋味。
有一年,也是秋天,走在上海出版一條街紹興路,夏天綠蔭蔽天的梧桐樹,一陣秋風吹起,黃葉紛紛飄落。短短幾百公尺書香墨色淋漓洇染,洗去些許城市的浮華煙塵。
不經意走進攝影名家爾冬強開設的漢源書店,尋了窗邊的座位窩進沙發裡。這兒太舒適,據說昔時張國榮也喜歡的,每到上海必定到訪。書店的書不多,但都經典好看,大都是攝影、建築和美學的書,點一壺茶挑幾本書就可以窩一個下午。
看書看到肚子餓了,店裡只供白粥和鮮肉小餛飩。端上來的白粥用細瓷大碗裝盛,再幾樣花生雪菜腐乳,清簡至極。在秋陽映照的窗邊,品嚐這樣一碗白粥,薄淡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好。
有時一葉梧桐飄落,彷彿就要掉進碗裡,隱約叮咚一聲,秋色秋聲都有了。
後來白粥沒了,換成三明治。
再後來漢源書店也沒了。紹興路我就不太想去了。
今夜露白。
白露過了就是秋分,秋意日漸深濃。微寒秋夜,喝著眼前白粥,溫潤滿懷,也格外有一種清心詩情,腦海裡不期然浮現一個粥會的畫面。
那是戰後,楊逵在他的台中農園常有文藝雅集,與文化青年藝文人士交流密切,演劇、談文論藝也臧否時事,逸興遄飛,談到忘情忘歸還供膳,有什麼就吃什麼。有一次來了幾十人,時值戰後,物資極度匱乏,拿什麼來接待這麼多人的飲食所需呢?巧婦無米無餐具,據說是楊逵糊了小花盆作碗、夫人葉陶採集野菜煮粥,供應幾大鍋的野菜粥,賓主盡歡,蔚為奇景,更是文壇佳話,也儼然是光復後第一次的藝文大會了。
那場景讓人感動,想像的畫面也一直留在腦海裡,食粥時就會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