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中葉之後，衛所制度逐漸崩壞，軍士逃回原籍或轉業，軍紀渙散，加上裁軍、扣銀，金門千戶所城及五座巡檢司城之軍力大減，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倭寇登岸攻破官澳巡檢司，金門城守軍竟無人馳援，已失築城之初的軍事作用。不過金門城並沒有沒落，不論是人口數量或商業形態，仍維持一定的規模，甚至到了明末仍有成長。這一點從城外市街及聚落的出現，可見一斑。在北門月城外，於金門城築城之後，逐漸發展成一條長約百餘公尺的南北向市街，為店屋形態的建築形式，靠牆的一端(南側)叫「街頂」，北側叫「街下」，街下、街頂各建宮廟一間。街頂為嶽帝爺宮，背倚連城牆，街下為王公宮，座北朝南。從月城城門走入北門外市街口，設有一座隘門，街下路口亦設有隘門(現仍可見地上石條遺跡)，東西向民宅間的巷道，另有二座隘門。總計這條街設有四道隘門，作為店家自我防禦之用。北門外市街起源於何時？其性質又如何？據金門城耆老邵來猛先生認為「據口傳，北門老街昔多打鐵店、抬轎店、染布坊、飲食和雜貨店」。北門外市街應該是金門城另一條市街(除城內南門街之外)，逐漸聚居於築城初期，極盛於明代中葉以後。直到清初遷界，金門城地位被後浦取代，人口大量外移，南門街及北門外市街才沒落下去。現在這條明遺古街仍大致保存舊貌，是台澎金馬第一老街，連閩南的泉州、漳州也未見明代市街，實有國定古蹟的價值，是值得我們共同維護的文化資產。

明永曆十七年(清康熙二年，1663年)十二月，清兵入金門島，「遂墮其城，焚其屋，棄其地，遷沿海遺眾於界內而還」，金門城受破壞甚大。永曆二十八年(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靖南王耿精忠據閩反清，令人入台結援；五月，鄭經出台灣，先借泉漳二府練兵，於是復有金廈。但未多久，清大軍入閩，為了圍堵明鄭政權，嚴格執行福建沿海的遷界禁令。永曆三十四年(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清軍再度攻下金廈，鄭軍總兵吳國俊迎降。清總兵陳龍一度曾修葺金門城的城牆，並於原千戶所署址設總鎮署。不過終以金門城傾圮、人煙稀少的理由，於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遷治後浦(今金城)。連年戰亂、民生凋蔽，且失去了軍政經中心地位的金門城，至此逐漸沒落，南門海岸的船舶改停水頭及後浦，南門街的店家漸蕭條，北門外市街也因人口漸稀，原來多樣的市街退化成為農產品交易的小墟市。從明代軍事城堡退化為清初至今的傳統聚落，金門城的歷史變遷正是這座島嶼命運的縮影。

我在1990年代初期不止一次來到金門城做調查，踏遍城內外，也獲得陳炳容老師許多的協助。那時，金門城城牆石磉早在1949年後被國軍搬做軍事構工之用，而僅存夯土層；南門外的金門酒廠也早已是縣府財政的支柱，每日上班、參觀進出人數沸沸揚揚。除文台寶塔及北門外古街，城內幾乎不存明代遺構。在當時沒有地形測繪圖的情況下，為了研究，我還申請了城內外的地籍圖，拼起來之後，一棟棟建物進行簡易測繪，建立基本圖以了解金門城的空間結構。現在想起來，當時可費了不少功夫呢！

然而隨著解除戰地政務，大量「建設」年代來臨，金門城也不能倖免於難。幾年間，在酒廠回饋金的贊助下，四個未經考證、不符規格、形制各異的新城門很快被建起來，可謂景觀上的殺手；加上我向來鍾愛的樸實「古地城隍」廟，被改建成俗麗的台灣式廟宇形式，金門城逐漸走味了，古城意象蕩然無存。與全城牆保存的惠安崇武城(同時期興建的千戶所城)相比，金門城的破壞非常可惜。

金門城的年輕人跟我一樣，覺得社區遭遇到很大的危機，想出來做點事。陳介允先生、倪振瑞老師、陳世宙老師等人登高一呼，試著結合眾人的力量，培訓社區義工，投入文史、生態資源的調查，促進社區居民的交流與認同感。我們常常利用晚上交換意見，並舉辦社區活動，討論相關議題，也獲得不少耆老與社區媽媽的支持。2003年初，金門城社區向行政院文建會申請了「金門城聚落文化產業振興計劃」，並以培育人才作為首要目標。當年夏秋，我們即開辦了「金門城社區學苑」，內容包含歷史與文化、生態保育、產業活化、社區營造等領域，舉凡金門城的歷史文化、地理景觀、古文書引介、宮廟宗祠、金酒之發展與未來走向，以及澎湖、馬祖社區營造成功案例的分享，共計四十八小時的課程。課程延聘了李增德、陳炳容、葉鈞培、林文鎮(澎湖)、曹以雄(馬祖)及我等專家學者講授，同時亦請到金酒公司林振查總經理、金門國家公園保育課及解說課同仁、地方鄉彥耆老為講師，希望藉由社區營造的過程，共同思索金門城的未來。

另一方面，金門國家公園委託我，進行兩年為期的金門城牆遺址調查與重建計畫之研究。這段期間，我前後領著詹智匡、張慧雯、陳佳佳、蔡惠欣、李佳云、翁芬蘭等工作團隊成員，進行了金門城牆的考證及未來重建的可行性評估，並兩度造訪惠安崇武城，實地測量與調查，交叉比對相關資料，以求未來可以局部恢復當年金門城的歷史風貌。

希望在不久的未來，這一代的金門人有機會將當年國軍拆除的城牆砌築回來，重現明代軍事城堡的氛圍，同時促成北門外明遺古街的保存及活化，使得台澎金馬第一老街得以風華再現。重返金門城，在歷史保存中照見我們的未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