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 語
阿芬自此便做起了生意來。
那紛亂流離的時代,任何帶有一絲機會的曙光都不能輕易放過。阿芬的先生,買下了一屋子的武俠小說,開起了租書店來。書架上擺得琳瑯滿目,自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朱貞木的《虎嘯龍吟》,到近代聞名的金庸、古龍等傳奇作家,通通皆有。在那娛樂場所不多的時候,不只客人上門租書回家暢遊武俠樂園,阿芬的先生、孩子也沉浸在書中刀光劍影、充滿靈動的文字裡。他們啃書啃得可兇了,讀得一本接一本、盡興得停也停不下來,一天甚至可以把整套書給讀盡呢!以至於到了後來,孩子們個個都成了大近視眼!時光如紛飛的黃翅蝶,停駐在那些道盡江湖事的文字書上,讓白色的書頁逐漸泛黃,也生出了咬文嚼字的蠹蟲,極欲將一書的故事吞進腹中慢慢消化。來租書店的客人漸漸少了,書也舊了,租書店熬不過時代的步步進逼,便自此關上了大門,卻關不住他雪亮的眼眸。
「民以食為天。」這拓寬的街道上,經過的人越發多了起來,或許阿芬的好手藝,正好可以讓路過此路的行人聞香而至。驕陽似火的夏日,冰品是沁人心脾的好主意。阿芬的孩子接到了任務,飛也似的跑到廟旁的製冰店,付了錢,用乾淨的紗布包著一大塊的冰磚揹著衝回家,將它放進鐵桶裡維持冰的形狀。趕在豔陽將它消融成冰水前,磨成碎碎的剉冰,淋上糖水賣給客人。有時還會配上阿芬手作的脆圓,一口冰,加上一口有嚼勁的脆圓,真是一大享受。偶爾,阿芬也買了些石花菜回來,洗淨、熬煮,製成一塊塊清涼的石花凍,那更是夏季最消暑的聖品。
除了冰品,阿芬也嘗試了各式各樣的餐飲買賣。燒滾滾的油鍋裡,翻騰著酥脆飽滿的道地蚵嗲。一口咬下,香酥可口的外皮、鮮嫩的海蚵、甜脆的蔬菜盡在嘴裡交融,好滋味總吸引客人上門;店裡也賣切仔麵,熬煮的大骨湯香味四溢,一碗簡單的清湯麵加上肉片、光亮的油蔥,一口喝下肚,溫暖脾胃;此外,包著滿滿花生粒的滿煎糕、一顆顆香氣四溢的木瓜等,你想得到、猜得著的,都可能曾在店裡賣過。
最後,落腳在這條街上的那店面,做的是雜貨店,賣著飲料、罐頭、零食等等生活所需。厝邊頭尾的店家慢慢的進來了這條街,鄰居偶爾也上這來喝茶、聊聊天,說起這條街道的變化。
倚著這條街道裡的雜貨店,品著生活中的每一口滋味,日子一天天過去,阿芬和先生的孫子也一個個來報到了!家裡不時聽見孩子哇哇啼哭、令人手忙腳亂。有時是被人捧在懷裡、呵呵傻笑的可愛容顏,有時卻是孩子鼓著腮幫子,相互做鬼臉的搗蛋行徑。阿芬每天的生活,除了顧店、顧家外,還多了顧孫子。「聽說臺北工作機會比較多,我去試試看吧!」「媽,我畢業後留在臺灣做事喔!」「媽……。」陸陸續續的,為了求學、為了工作,也為了養家,子女們如紛飛的鳥,帶著孩子,展開雙臂,振翅,飛離了這條街道、這座小島。
如今,那幢曾承載重要任務的白色洋房,被雨水侵蝕得斑駁,外頭的草皮也已長滿了蓊鬱茂盛的野草。漫漫的街道上,灰白的水泥不斷的往房子的外牆上塗抹著。而隱藏其下的,是那街道欲找人訴說、卻越埋越深的話語。
街道上歇坐著的年邁白髮,眼眸裡透露著的,是過往、現在、還是未來?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