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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墓粿

發布日期:
作者: 陳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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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前面的這條河,是不是可以命名為陰陽河?以河為界,左為靜謐肅穆的墓園,右邊是座小學,一所極為迷你的鄉下學校,每個年級只有甲、乙兩個班,整個學校也才十二個班,學校裡面的老師本省外省籍各占一半,而外省籍的老師是軍人退役轉職,操著濃濃家鄉腔調的國語,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口沫橫飛如雨落。我們這群鄉下小孩,家裡多半務農,在泥巴田裡奔馳著長大,班上進過幼稚園的屈指可數,閩南話說的溜溜轉,但對於國語可是陌生得很,偏偏又遇上的濃烈鄉音,簡直就是鴨子聽雷一樣,屁股坐在小小的椅凳上,心卻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囉!望著窗外的樹葉舞弄光影,聽著枝頭吱吱喳喳麻雀高歌,夏風一陣陣暖暖的吹來,任誰都一不小心就會看傻了眼閃了神,直到老師拿著掃把竹枝條往身上「捽(sut)」下去,才猛然地搓揉著竹枝條嚙咬之處,猛然痛醒而回了魂。
雖然羨慕其他班級是讓本省籍老師教到,即使滿口閩南語,老師也能懂得。但給外省籍老師教課,對我們而言也是另一種心的野放,你可以望著黑板發呆,可以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自由想像飛翔,可以練習演戲,手持蠟筆塗鴉,眼睛看著老師點頭微笑,假裝自己是個厲害的戲子,上演著假認真學習行欺騙老師之實的戲碼。下課鐘聲響了,說得起勁的老師卻還欲罷不能,大家的心早已像風箏一樣起飛,飛離教室之外,飛向綠油油的操場,飛向河邊的大榕樹下,飛向擠得水洩不通的合作社。大家最迫切期待班長順口流利快速地喊完:起立、敬禮、下課,然後大夥不約而同一溜煙往操場飛奔,頑皮的我們在黑人阿益的帶領下,倏地到小河邊集合,玩著「跳遠」的遊戲,這項跳遠的實戰遊戲就是從河的這岸,吸口氣使力一蹬,跳到河的對岸,在淙淙流水的上頭演練,可真是驚險又刺激,一不小心可會成千古恨,瞬間成為落湯雞王子與濕漉漉公主,但大家卻仍舊樂此不疲,個個摩拳擦掌鼓足勇氣接受挑戰。
在無數次的一跳一返之間,總會有人失足落水,幸好河水清淺,頂多落個「摸蛤ㄚ兼洗褲」的糗樣,隨著上課鐘聲響起,一群野孩兒又像躲空襲警報似的竄入教室,光著腳ㄚ濕著褲腳上課,家常便飯一樁,老師倒也見怪不怪,罰落水的同學到教室外投把衣服晒乾再進來。這種受罰反倒像是撿到天大的福利,讓坐在教室的我們好生羨慕。雖說穿越在河的兩岸的遊戲,儼然是孩子們訓練膽量的入門,但遊戲也僅止於上學之際上演,黃昏日落時分,大家就謹守禁忌不在河岸玩此遊戲,也避免跨過河探險遊玩,為的是不打攪河岸左區古墳群裡的安息者。這可是大人千交代萬交代的玉律,不容小孩鐵齒輕蔑,更容不得去挑戰的法條。
阿益,黑黝的皮膚,精釀的肌肉,手腳靈活矯健,膽子大力氣足,誰敢招惹他,鐵定飽拳以對,所以誰也不敢輕易找他幹架,否則鼻青臉腫在所難逃。那一天,阿益趁著體育課老師放牛吃草時,吆喝著狐群狗黨跳河至對岸去偷挖番薯,許多禁不起慫恿的男生紛紛跟進,而另一群有所顧忌的「ㄙㄨˊㄌㄚˋ」,只能站在操場的邊邊角角處觀望。此時正值掃墓時節,許多人陸陸續續前往河對岸的墓園掃墓,而小朋友們會冒著撞邪的風險到墓地去,原因不外乎想要猜墓粿,獲得一個油亮亮嫩綠綠的草粿解饞。大家朝著展開祭祀人家的墓園前進,聽到哪家祭祀完畢的鞭炮聲響,就會依序排隊向祭祀完畢的人家說吉祥話,祭祀完畢的人家就會拿出草仔粿分送給小朋友,來者不拒人人皆有,因為習俗上認為來索取墓粿的人越多,今年的運勢就會越興旺,所以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地捧著祭祖分送的草粿及點心,一家走過一家,有時多到得把衣角撈起來捧著戰利品呢!每家培墓與祭拜的時間不全然相同,前前後後大概有十天左右的光景,敢溜到墓園參與「猜墓粿」的人,就會有堆滿抽屜的米食與點心打牙祭了。
這一天,阿益照例帶著一群既好奇又膽小的同學一起前進墓園猜墓粿,但是阿益今天總排在最後一個,當然其中必有緣故的,他可是千算萬計大有目的的!因為當前來猜墓粿的小朋友人數太多,如果祭祀的人家已經沒有足夠的餐點或小菜可以分送的時候,這時就會拿出銅板,要小朋友猜是人頭?還是背面?猜對了,就可以贏得銅板。這一天阿益慫恿更大群的小朋友一起來參加,阿益就是打著贏得銅板的主意,當然他的運氣甚好,也如願地猜得了不少零錢。阿益身手俐落,有勇有謀,像極了現代版的海賊王,只不過這條河流氣勢不夠澎湃,否則他真的可以放條木船在河面上,順理成章當個海賊王船長了。當鞭炮聲已不再響起時,預告著所有的人家都已完成今日的祭祀活動了,散落在墓園裡的小孩也該整裝帶粿回教室去了,此日,大家得到的草粿、紅龜粿特別的多,口袋滿了,衣服做成的任意袋也捧滿了,無法抄捷徑躍河而返回學校,只好乖乖繞遠路從獨木橋上穿越回到校園,可是阿益口袋裡盡是ㄎㄧㄤㄌㄤㄎㄧㄤㄌㄤ的硬幣,他當然大可不必跟隨大家繞遠路,於是獨自一人再度施展跳遠的本領橫越河面。
當我們繞過土地公前面的小獨木橋回到學校時,只見阿益臉色青筍筍,失魂落魄坐在操場邊的榕樹下,大家一臉茫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能讓阿益王如此驚慌失神?大家將阿益團團圍住伸長喉嚨七嘴八舌地喊著:「阿益,發生什麼事情?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阿益兩眼無神,顫抖地舉起右手指著河的那頭,大家不知他的意思為何?索性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到河邊一探究竟,天哪!河面上有一副空的棺材板飄在河面上,載沉載浮的行走著,大家嚇得拔腿狂奔,自顧自地逃回教室,我和阿女回頭看著阿益癱軟在樹下,兩人於心不忍又折返回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撐扶起來,拽著他的手趕緊往教室尋求庇護。
大家一進到教室,趕緊將要到的草仔粿往抽屜裡一扔,臉色凝重不發一語,教室裡的氣氛頓時冰凍,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大家時不時地轉頭偷瞄一下阿益,但是阿益的臉上仍是青筍筍白蒼蒼,上課時老師也覺得奇怪,平常像麻雀的這些小孩子,怎麼突然這麼安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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