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觀察別人吃枇杷。若方式不對，浪費了果肉，內心便會嘀咕，真是暴殄天物。
其實之前，我從不認為枇杷是「天物」，甚至仇視枇杷。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只我，全家皆如此。
父親在公家機關任職外，在上班前下班後，以及假日，都在枇杷園工作，修枝、施肥、灌溉、噴藥，一刻不得閒。他把升遷不遂，無法通過升等考試，都歸罪於枇杷。
母親也不怎麼喜歡，尤其是枇杷採收的時節，白天摘剪，晚上包裝。每天忙到三更半夜，面對堆積如山的枇杷，有滿腹的牢騷。
我們三個小孩更不喜歡，犧牲下課和假日玩樂的時間，除了到果園整理用過的枇杷袋，晚上還幫忙準備包裝所需的紙盒。
枇杷如此剝奪家庭休閒和生活娛樂，當然也包括我的童年和青春。這樣的日子一直要到父親退休，同時也停止枇杷園的耕作，才畫上了休止符。
一般人基於仇恨，要吃敵人的肉，喝敵人的血，我卻採取消極的抵制─不吃枇杷。藉以表達它毀我童年、誤我青春的不滿。
不知道是物極必反，還是基因突變，兒子對這黃澄澄的水果竟然情有獨鍾。當我帶著兒子到市場買枇杷時，不禁覺得荒謬。以前滿園的枇杷，根本不想吃，如今淪落到花錢購買的田地。
當我指著一片荒蕪的野地，兒子怎麼也無法想像當初種滿枇杷的景象，對於採收時的盛況，更是天方夜譚。兒子暗自立誓要把整片枇杷園種回來，他的計畫是先把吃剩的枇杷籽種在盆栽，等幼苗長成後，再移植到果園中，最後倖存的共有三棵。可惜用種子繁殖的枇杷樹不易開花結果，再加上後天缺乏良善的照顧，苦等了五年，始終無聲無息。
這段時間，我也開始重新品嚐枇杷。橙黃果皮下，果肉多汁，甘甜中略帶微酸，其實不似印象中那麼討厭，反而有點喜歡。
過去應該是我錯怪枇杷，家裡因為枇杷額外收入，經濟不再拮据，可以平順過日子，安穩的求學。而我卻恩將仇報，把對枇杷的勞動付出，當做生命的磨耗。頓時心中萌生一股歉意，內心暗自盤算，找個時間，將兒子栽種的枇杷樹修剪矮化、澆水施肥。冀望來年春天，在這塊祖先的土地上，可以再次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