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辛苦一生的父親
日前小女兒來電說,台灣親戚今年八月八日要來金門觀光,準備來金門過一個不一樣的父親節,一年一度的父親節也快到了,身為五個兒女的父親,四個孫子的爺爺,忽然也思念起我的父親來,父親出生於民國前二年,他的一生可說都在戰爭中渡過,祖父母很早就相繼離他而去,孤苦伶丁,受盡人間冷暖,到了結婚以後,更由於我們家中兄弟姊妹七人,一個接一個的來到這個人世間,本就瘦弱多病的身體,那負荷的了這家庭重擔呢?
日據時代,父親飼養一頭健壯的騾子,每天往來於金城和盤山間,運送物品和人員,賺取生活費用,那時因為沒有其他交通工具,日本軍部(今金門中學處)時常強行征調這些騾馬,去運送軍需品,雖不滿但誰也不敢不從,在日本人橫行霸道下,老百姓只好默默承受,最可恨的是在抗戰末期,日本兵敗退到金門來,在安岐開闢軍用機場(今金寧國中處),那個年代因為沒有重機械可使用,大量征調民工開挖構築機場工程,不僅大片良田毀於一旦,全島青壯年人更無一倖免,甚至連廈門人都被征調來工作,在那寒冷的天氣下做苦工,沒有吃也沒有穿的,真的比牛馬還不如,當時我年紀還小,沒有參與這項工作,但看到父親每天不停的去工作,還有每天晚上回到我們村裡來棲息的廈門工,一堆一堆的擠在我們祠堂內,連一條棉被都沒有,每個人身上只有一條麻布袋裹身,那狼狽的慘狀,至今印象仍然十分深刻,好在那種日子並沒有持續太長,機場跑道還沒有開挖完成,日本便無條件投降了,日本兵也相繼回日本去了,日本兵雖走了,那時的金門卻更加不安定,海盜經常出沒,搶劫、殺人無所不為,於是地方上只好自行組織自衛隊,自己保衛家鄉,父親每晚都要輪流到嚨口海邊,巡更守衛,如發現海盜出現,就馬上通報各村聯合扺抗,父親從不人後,也沒聽他喊過一聲累或辛苦。
民國卅八年,共軍攻打金門,在古寧頭登陸時,砲火十分猛烈,我們全家人躲在床舖底下,大夥十分緊張害怕,沒有多久村丁前來家裡叫門,叫父親牽騾馬到村公所集合,準備支援國軍運送彈藥到第一線,在那槍林彈雨下;父親要上前線,我們全家人心情立刻跟著墜落在愁雲慘霧之中,母親眼淚不停的流著,雙腳跪在地上,嘴裡不停的祈求神明,一定要保佑父親平安歸來,到了第二天下午,父親終於毫髮無傷的帶著騾馬平安回來了,我們全家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出來準備飯吃,父親告訴我們說:「不用替他擔心,從東堡溝過去,這一帶的地形他非常熟悉,來回運送了好幾趟」,都能僥倖避過強烈砲火,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父親回到家裡只休息了一個晚上,接著我們全村的民防隊員,又被派去清理戰場,埋葬傷亡的共軍,事後父親常感嘆戰爭殘酷,人命的賤薄,那遍地的屍體真的比螻蟻還不如,前面領隊的官兵將陣亡的屍身一具一具的往坑堀丟,後面的民防隊員馬上跟著往上面填蓋泥土,就這樣草草就地埋葬,一個地方埋十幾具屍體是很平常的事。
民國四十三年九三砲戰時父親和我都是同一中隊的民防隊員,父親年紀比較大編在第三分隊(護路隊),我年紀輕編在第一分隊(機動隊),砲戰前夕兩岸緊張,共軍戰鬥機群常來騷擾,曾發生空戰數次,戰艦也在海上發生海戰,軍隊日夜備戰,民隊隊員等同軍隊,除了備戰外,還支援軍隊開挖外壕溝,那天父親和我都在湖下煙墩山構工,三公尺深,六公尺寬的壕溝已接近完工,我們在溝底下做修飾的工作,砲彈落在整個山頭,幸好有壕溝可避難,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到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時父親已經五十歲了,但仍然是民防隊員,輪到我們中隊去新頭搶灘時,他照樣和年青人一樣拚命,準備將自己一命要為國家犧牲奉獻,把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其忠誠之心不亞於正規的軍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