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馬山
「難道你們上級單位沒看到他那副嘴臉?還是包庇著他,護衛著他?」她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不悅地說。
「只要有具體的證據,我們一定依法嚴辦。」
「聽說他的後台很硬,你們辦得了他嗎?」
「長官最痛恨的就是這些知法犯法、為非作歹的人,」我提出保證,「一旦查證屬實,絕對嚴辦!」
「你看看,」她突然站起,打開櫃子,「上級每個月發給我們三百元副食費,他給我們吃的是什麼,連點油水都沒有,比豬吃的還不如。」她氣憤地說:「我們幹的是販賣靈肉的工作,吃不飽、沒營養,體力不足能賣票,能賺錢嗎?每位小姐都是自備罐頭或小菜,才能下飯。更離譜的是買一張票,要糟蹋我們整個晚上,喝起酒來更像瘋子似的,要我們變換姿勢做獸交,如有不從,就威脅要把我們遣送回台灣去!」她愈說愈生氣,「經常在晚上,還會約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這裡飲酒,不僅要我們陪酒,還當眾毛手毛腳,吃免費豆腐,不把我們當人看。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其他人!」
我神情凝重地點點頭,而後說:「這些事情妳們有沒有反映過?」
「二號林美霞曾經向總室的副經理報告過,不但沒有效,還被調到大膽去。」她說後,竟有點兒懼怕地,「你可不能說是我說的,要不然我就慘了!」
「妳放心,」我提出保證,「如果查證屬實,絕對會給妳們一個合理的交代。」
我依她所述做了詳細的紀錄,並從售票員、工友、炊事以及其他侍應生處一一加以查證。起初他們都吞吞吐吐不敢實言,經我再三地勸說,他們始在紀錄上簽名作證。如此證據已齊全,黃成武的惡形惡狀亦已原形畢露,再高的靠山,或許已保不住他這個管理主任的位子,依我的權責,我敢於向后宅茶室的員工生做如此的保證。
青岐茶室在島上的南端,它是一棟一落四櫸頭的民房,原屋主僑居南洋,由茶室編列預算,每月以三百元租金向代管人租用。屋內經過一番整修和改建,始勉強容納四位侍應生和三位員工,但它每月的營業額卻與后宅相差無幾。管理主任是上尉退役的張逸軒,他為人忠厚樸實,國學造詣很深,談吐文雅風趣,寫得一手好字,尤其書法更是蒼勁有力。
車在古厝的門口埕停下,遠遠我們就看到一副陳舊而有趣的對聯:
金門廈門門對門
大炮小炮炮打炮
如果我沒猜錯,這副字意傳神的趣聯,絕對是出自張逸軒的手筆。
看完一些例行的報表以及核對部分資料後,我又訪談了幾位侍應生,對於張逸軒的為人都給予高度的肯定,但對售票員不按順序售票卻有微辭。這些小問題我並沒有做成紀錄,只私下提醒張逸軒主任注意改善,但也依權責提出警告,倘若售票員售票時不依常規輪流,任由他與侍應生利益交換,一經查覺絕不寬貸。
我們並沒有在青岐停留太久,在回程的船上,我腦裡浮現的全是那些歷盡滄桑的侍應生的影子,她們並非是天生的軍妓,依我長期所做的探訪和瞭解,大部分都是家庭因素的使然,讓她們承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痛。當然,有些人也會隱瞞事實的真相,不願輕易地談起自身的遭遇。在一百六十餘位侍應生裡,或許每人都隱藏著一個不欲人知的淒涼故事,又有誰能覺察到其中的辛酸,或許只有她們自己清楚。
然而,當她們遠離家人,來到這個小島上討生活時,人性的尊嚴已蕩然無存,她們亦已深知,客人化錢買票是為了要從她們身上得到某一方面的快感,她們只是一種幫助男人洩慾的工具而已。但萬萬沒想到,有些管理幹部根本不把她們當人看,后宅茶室只不過是冰山一角,獸性如黃成武者大有人在,無論特約茶室的管理辦法訂定得如何嚴格,依然不能把那些敗類除盡,依然不能杜絕那些屢見不鮮的弊端,這似乎是我們必須詳加檢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