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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悲忍淚憶父親

發布日期:
作者: 陳為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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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離開我,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些日子來,我一直想靜下心來,試圖寫些紀念父親的文字,但是,無奈心情始終無法平復,所以,才耽擱到今天,勉強打開電腦,希望能在次捕捉屬於父親和我之間的一些塵封往事。

父親為病痛纏身,可以溯自民國八十二年,那一年的六月,父親為肝膿瘍所苦,六日,住進花崗石醫院後,身體即忽冷忽熱,起初,醫師以為是瘧疾(打擺子)在作祟,可是一連蓋了好幾條棉被以後,他仍然會畏寒畏冷,後來經過群醫會診,斷定是因肝膿瘍所引發的敗血症,主治醫師並據實告知,父親的病症,隨時可能會惡化,如不能及早後送台灣的大醫院,做進一步的醫理、治療,恐怕會有生命的危險。

當天,剛好是星期二,但是,卻已過了後送申請的時間,不得已,只好熬到六月九日星期五,當天,我幫父親匆匆辦完了後送手續,因為有金湖老鎮長陳永財先生義助,父親才能在我及醫護人員的護送下,搭乘一一九飛機,後送至台北榮總,一路上,護士小姐和醫生細心照顧,總算安抵榮總,因為有在榮總服務的小舅子之連襟的安排,父親很快的就獲得了一個得來不易的床位。

住進病房以後,聞訊趕來的三妹、北投姑、三重叔幫我整理床鋪,北投姑知道我要長期抗戰,怕我撐不下去,特別帶來新出版的證嚴上人著︿靜思語﹀上、下兩冊,囑我在心情煩悶、焦躁不安時,靜靜的、細心的閱讀幾則,會有預想不到的定、靜效果。

就在這時,搭飛機跟來的母親也趕到了,北投姑見時間已晚,又有母親和三妹照顧,當下,即建議我當晚到北投暫歇,因為榮總在石牌,距離北投甚近;沒想到姑姑的話剛說完,主治醫生就把我請到外面去,先遞給我一張紅單(病危通知),然後輕聲的對我說:「像令尊這樣的病例,曾經有人一住進來,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聽他這麼一說,我即據實向姑姑稟報,並決定當晚在病房陪父親渡過,不到北投過夜了,當然,姑姑亦能諒解我的苦衷。

從六月九日,一直到十四日這六天,父親可以說都是在跟死神搏鬥著,儘管他的身上插滿了這個管、那個管的,但是,護士小姐仍然時常測量不到血壓,可能因為如此,所以,父親時常在半夢半醒之間,說些有的、沒有的夢話,白天說什麼:「這麼晚了,你們去睡吧?」晚上說什麼:「快點,快點,我們上去吧?」也分不清當時到底是白天或是黑夜,情緒幾乎壞到極點!

有一次,父親索性把身上所有的管子全部拔除掉,我快步跑去央求醫生和護士小姐來勸說,好不容易才又叫他乖乖就範,醫護人員勸我一定要忍耐,我和母親輪流守候、服侍著,可是無論如何,這六天下來,父親的病情,幾乎還是沒有什麼起色。

天公疼好人,奇蹟出現了!六月十四日下午,約莫晚飯時分,在金門夏興老家的有才叔公正要用晚餐,卻無緣無故的起了乩,當神明附他的身,起駕後,他即刻依照大王爺的指示,畫出靈符一張,加蓋王爺大印,指示應在翌日午時前送達患者處,燒成符水後服下,果然服用後不久,病情即趨穩定,連醫師也覺得不可思議。

待六月十六日下午,三弟為論來接班時,父親的情況,已經大為好轉,加上榮總的護士小姐這個阿伯長,那個阿伯短的親切呼喚,父親的病情,已明顯獲得重大的進展,我在十七日,依依不捨的告別返金時,父親已能安慰我:「你放心的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去吧,這兒有你媽和三弟照顧,你不必太過掛心,我已經好多了。」

民國八十三年和八十四年,父親又因為大病,後送台北就醫兩次,前者是因為肝濃瘍舊急復發,又住進了台北榮總,這一次他比較清醒,一住進榮總,定睛一看,在護士小姐群中,頗多去年的舊面孔,其中的一位,幾乎是用「奔相走告」的方式告訴同僚:「去年住十二床的金門阿伯,又來了!」父親一聞此言,不但不以為忤,反而微笑以對,可以說,他一住進榮總,病情早先好了一半,果不其然,那一次,父親又平安的渡過了。第三次,也是我印象較深的一次,這一次,他不是住進榮總,而是住進三總,因為他被診斷出罹患了「乙狀結腸癌」(即俗稱的大腸癌)。

儘管三總的醫護人員盡心盡力,但是父親仍常頗有微辭,尤其是對護士小姐,時常拿來跟榮總比較,所以,心理時常覺得不舒坦。經過各種例行的檢查以後,父親決定接受開刀治療,動手術的前一天,要把胃腸裡面的東西清乾淨,以便第二天施打顯影劑,當天下午起,因為父親服用瀉藥,所以肚子拉個不停,當晚,醫生規定父親十點以後即不能進食,也不能喝水,可是父親熬到三更半夜,實在是渴得不得了,於是,就偷偷的喝下一罐葡萄汁,母親和我都被蒙在鼓裡。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推進手術房,主治醫師為父親做了最後的檢查,當一切準備就緒,醫師卻發現父親的腸胃裡,仍然有食物沒有完全清除,這時,主治醫師不慌不忙的走了出來,他要我換穿無菌衣進手術房一趟,我直覺的感到情況不妙,醫師明告,要我在五分鐘之內,作出是否讓父親動刀的決定,進得手術房,我輕聲的詢問父親:「您昨晚可曾喝過什麼飲料?」父親說:「我因為難耐口渴,喝了一罐葡萄汁。」我又問父親:「醫生說現在動刀可能有危險,您真的要動刀嗎?」父親平和的回答說:「都已經準備好了,就讓他們動刀吧?」我把父親的狀況和決定轉告母親,母親含淚說:「好歹這是他的命啊,就讓他們動刀好了!」

母親和我在手術房外焦急的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母子兩從九點多,一直苦苦的等到下午三點多,終於給盼到主治醫生的身影,他人很和藹可親,走出手術房,看見焦急的母子,只是淡淡的說:「你父親的大腸癌發現得早,手術很成功。」我們母子才轉悲為喜,連聲謝謝醫生們的辛勞。

從民國八十四年,動過手術後,直到今年父親仙逝,前後有將近十年的時間,父親總是進進出出醫院,就近的花崗石醫院,就是父親就醫時常要報到的地方,真要感謝醫院裡所有的醫護人員,這些年來,多虧他們細心的照顧,父親才能屢屢轉危為安,他們的努力敬業及犧牲奉獻,我幾乎每次都能清楚的感受得到,因此父親的病痛,我幾乎都能有效的掌握。

今年的農曆四月十三日,是父親八秩晉一大壽,父親一生不言壽,但是,也就是在這個日子,父親最後一次住進醫院,到次月的農曆五月十三日出院,醫生只給我一句話:「令尊已經是肝癌末期,並轉移到左肺,整個左肺葉幾乎已經完全壞死,抗生素治療,已經不具任何意義了,回家以後,如果令尊有任何不適,我們也不鼓勵他再接受治療了。」醫生的話說得平和理智,我還是問了難以啟齒的問題:「請問醫生,像我爸爸目前的情況,還能再撐多久?」他毫不猶豫的說:「多則半年,少則兩、三個月。」如果從父親身體不適住院算起,到他農曆七月初七過世,還不滿三個月;我真不敢相信醫生的料事如神。

農曆六月二十日(即國曆八月五日),我向父親稟報將有日本行,父親答應我的要求,他強拖著病體,有氣無力的對我說:「到日本以後,你自己要處處小心為要!」在日本的七夜八天,我的一顆心總牽掛在那兒,好不容易捱到八月十三日兼程返金,見父親仍然健康如昔,心理甚覺寬慰,父親問我有否見到叔公?我答以因路途遙遠,不能見得,父親也覺得甚為可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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