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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過願望的星星

發布日期:
作者: 趙惠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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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妳的手中拿著放置紙星星的透明杯盒給我的同時,說了這句話:「這些是許過願望的星星」。不約而同地,我也把我做的壓花卡片遞給了妳。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坐在校車的椅子上,車窗外的景致忽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另外的場景,我的冷漠已在車外微冷的氣溫之下,跌宕至谷底深淵,彷彿失了溫的冷空氣,已經把我的臉凝結一層層薄薄的冰霜,有些動彈不得。

這一路上,雖然妳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我的心中絕對聽得到妳心裡的期盼與舉止間洋溢的情感。校車驅馳在大肚山上的筆直路段,搖搖晃晃地達到我們的目的地,這一路上一點也都激發不出我的回應,直到我們魚貫下車,走向大肚山上的熱鬧市區,我才吶吶地說:「那一張卡片希望妳會喜歡。」川流不息的往返車陣,以及熙來攘往的人群,近在我們的眼前流逝,遠在街上的店舖,也全都開了門。金碧輝煌繁華熱鬧的東海別墅,已經漸漸的華燈初上,但有多少人匆匆地從高聳林立的大公司走出來,有的人縮頭縮腳被冷得僵木了,停下腳步尋找著無人的玻璃窗而探出頭來瞧望走進;有的人受不了凜冽寒風的威逼,稀稀疏疏奔馳過馬路,卻眼看公車的背影消失在陰慘森冷的黑夜裡,像是在黑夜裡不斷抽長的犬齒,不斷地拉長、拉長。

我們尋向古典玫瑰園喝花茶、喝咖啡。我們分享著我的白天與妳的夜間的學生生活有什麼不同,並交換著彼此的秘密以達到共識和默契。從我們如何認識,一直聊到考上同一所大學校系,並不因為有了交往的朋友而疏遠彼此的友誼,更因為緣分和巧合,我們各自交往的朋友中,彼此間也有了交集。友情的凝聚把我們緊緊地擁在一起,這難道不是緣份嗎?但為何終究成為情到濃時轉為薄的緣慳一面呢?是我的冷漠與被動,抑或是妳的多情與忙碌,在我們彼此愈來愈沒有交集之下漸行漸遠了,至今我也了解了其中的奧義,並非妳我的個性造成的,而是環境使然,我的感情內斂而妳的感情外放,一收一放間便能相處融洽,怎知我們的友情並沒有隨著歲月的累積而加深,反而在大學畢業之後畫上休止符。

大學時候的妳,生活得很辛苦,因為妳除了要負擔自己的學費、生活費之外,還要替家人分勞解憂,妳也常常戲謔著說:「這才是真實的人生」。「人生」並不是我所能理解及體會的,但我領略到妳的笑中帶苦。我常常在校園裡看見妳踩著疲憊的步伐,走向校園的長廊盡頭,妳一個人身兼數職,有鋼琴家教班、在鋼琴酒吧彈鋼琴,甚至還推銷書籍、雜誌。我們這些好朋友為了要減輕妳沉重的負擔,常常也向妳買雜誌、書籍,推說要送人或是家人、親戚們要買的,我們的心疼與不捨卻被妳看穿了,妳說:「不要妳們的同情,不要妳們的施捨,只需要妳們友情的滋潤,友情的鼓勵。」我們為妳做的每一件事總是逃不過聰明黠慧的妳,妳的五官輪廓刻畫明顯的線條,深具野性的美麗。我們在校園不期而遇的機會是少之又少,因為當時並沒有手機可以聯絡,所以每一次的相遇便是我們的緣份,我們都很珍惜。校園裡,妳常常啞著嗓子在我的背後叫喚著我,每當我回頭看見妳便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能夠在校園遇見妳,能和妳敘敘舊,憂的是妳臉龐的憔悴又添幾許哀傷,我感到一絲絲的矜憫,卻無能為力。我們走向校園裡夕陽西天紅的餘暉裡,身影愈拉愈長。

那天妳跑到我的宿舍問我要不要回台北,妳說話說得很急,妳紅著眼眶卻沒有半滴淚水,訴說著關於愛情的種種離合:「我明天要去台北把一些舊東西送還給『前』男友,也把一些東西『要』回來。」我想那是一場愛情戰爭,雖然妳年長我兩歲,但也不知道有捨才有得的道理,我想陷入愛情兩難中的人,真的無法理解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也是一條愛情出口。我們到了台北,經過了國父紀念館之後,天際突然起了大風,雨珠兒急急切切地打著車窗外的玻璃,風吹著濃透的樹枝兒,夾帶著雨和葉,橫掃候車亭處的鐵製座椅,此時候車亭處一個人也沒有,彷彿預知這一場風雨的來襲,早已經做了準備。當妳要我把東西交到他的手上時,我也拿了一大箱子回來給妳,我心裡想著這又有什麼用呢?而妳心裡的愁並沒有因此而落了地,像是熾烈的火焰,風雨也無法澆熄,反而助長了一切。我直截了當地說出妳的盲點:「妳這樣像是抱薪救火,薪未滅,火不熄。把那箱子裡的舊物燒掉算了。」妳沒有回答我,只是要我快上車,別淋濕身體。雨愈來愈大,也愈來愈急了。

車子馳騁在回台中的路上,我們什麼話也沒有說,一路奔馳到艷陽高照的台中市區,妳也沒問我要在哪裡下車,便直接回到妳的豐原老家。那一棟外牆漆成白色的連排房子,也因為光的投影,映出屋前的石階斑駁,當我們踏過庭院,太陽在我們身後把細點的光影投在地面上,涼風吹過葉叢也追著光,一股和煦暖風拂過我的臉龐。我見到妳白髮皤皤的父母親,並與他們問候之後,妳便拾階拉著我跑到二樓的房間,房間擺著一台舊式的河合鋼琴,妳說那是妳的最愛。地板舖著紅白相間的石磚,我們走在上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放眼望去給人一種潔淨而舒適的感覺。妳把我們從台北帶回來的那一箱「舊物」整齊地陳列在書櫥緊連著牆壁的角隅,妳臉上的表情只是讓我的心情更複雜,我也只能無言地面對那一箱舊物所帶給妳沉重的傷害,那一種精神的消耗無以復加。我們下了階梯走到客廳,我看到一切擺設與裝飾都很簡單,簡單中帶有樸實的風格,流露出情感的寫真與時代的痕跡。妳阿爸問我住哪?我笑著說:「住在金門」。妳阿爸有些年紀而操著湖南口音,我隱約聽清楚他說:「我曾經也隨著軍隊駐防過金門,現在變好多了,也進步好多了,::好想回去看看,也好想回大陸。」妳對我微笑著說:

「我老爸就是這樣子,話一直講不完,一遇到客人常常忘情不已,常常又沉浸在自我的情境之中。」我很少看見妳笑,而妳的笑很美,美得不禁為妳擔憂起來,我想是我庸人自擾吧!我們穿過客廳,走向一方窄窄的庭院,我才發現八尺見方的空地是要曬晾衣服用的,方方窄窄的庭院也才能顯得有人氣些,熱鬧一些。客廳正傳來擺鐘的整點鐘響,鐘響悠悠,餘音空渺。我的心裡想著老舊的擺鐘永遠守候一家人的團聚與別離,最後也與老人家一起守候著朝陽與夕月的交替。我們穿街越巷地橫過市區,遠處的一棟高樓巍然拔地而起,正阻擋著我們回台中的茫茫視野,更遠處則是幾棟樓尖挺拔的無邊盡頭了。

我們馬不停蹄地在蒼茫的暮色裡加緊路程,妳突然說出妳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妳的二姐常常向妳拿錢,所以,妳必須孜孜矻矻地工作著,妳一點怨言也都沒有,還說這都是命,都是債,都必須償還。我無法認同妳的宿命論,更驚訝妳對我說出妳的身世。難道妳忘記老師跟我們說的:「讀好書,書讀好,就可以改變命運。」的話嗎?妳說「讀書」可以改變個人的命運,卻改變不了家人牽繫的命運糾纏。我嘆人的生命道路可以自己選擇,卻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世。我從未聽過妳因為生活壓力而怨聲連連,但從妳清秀削瘦的臉龐,看到超乎真實年齡的蒼老。妳背負著家人的生活重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卸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海闊天空?

我到現在仍然不懂得妳。我們彼此隱藏著太多的秘密,我一直不解,但我很感謝彼此在「有情世界」裡曾經付出的情感;感謝妳曾經對我的付出,我很遺憾過去的我是那麼地自私,從來沒有真正的為妳做過任何一件事情,妳對我種種的好,我何以拋諸腦後呢?

最終,妳放縱自己的感情,妳無視大家的道德勸說,仍舊一意孤行。我因而了解人的道德力量是極為脆弱的,尤其當妳正被物質享受的環境包圍的時候,意志已漸被侵蝕掉,而沉迷於金錢的揮霍,以及所謂女人命運悲劇的無稽之談,誰的話也都聽不進去。最後,我們的友情無法重拾,也無法重回往日的歡笑;我們的腳步也漸行漸遠,心靈也無法相契而模模糊糊::。我對妳沒有一句問候的話語,而把我們的距離隔閡得愈離愈遠;我對他人的訛語卻信以為真,而把我們心裡的間隙愈搓愈大。我們的友情也就在時空的隔離,人情的疏離中,失掉了聯絡彼此的勇氣,沉重的電話號碼,誰也沒有撥下去的理由,誰也沒有重新開始的意願。或許我們的將來有太多的未知數,所以我們才會義無反顧地一直往前走,不管週遭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再回頭。正因為如此,我們累積了許多能量來面對往後的人生難題,但我仍然想問妳:「現在好不好?」下一次如果再遇到人生裡的挫敗,會不會再一蹶不振呢?

每當我擦拭書櫥裡擺著陳舊而蒙塵、凹陷帶有稜角的透明杯裡,藏著摺痕的紙星星,猶記得妳對我說過的話:「這些是許過願望的星星」。我了解妳沒說的下一句話:「希望找到人生的幸福」。人生的究竟裡,妳如何才能替自己許下願望?當一顆流星劃過天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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