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山情懷》一副棺材
珠山每家每戶都走透透,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家有這種東西呀!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正當我心驚肉跳,想要腳底抹油開溜的時候,恰好看見月裡婆從房間走出來,在客廳收拾餐桌上的東西,望見我也沒有說半句話,仍舊忙著她自箇兒的事情。我看她不說話,膽子跟著壯了起來,頓時把滿天的恐懼都拋到爪哇國去了,立定腳跟靜靜的瞧著那副棺材,它的外觀好像一只大型的火柴盒,棺蓋和棺材的四週都用油漆刷得紅艷艷的好不亮麗!它不會走路,也不會罵人、打人嘛!等到瞧夠了,我才轉身走出護龍大門,只見那些玩伴站在門口,個個一臉驚疑的問道:「你不怕嗎」?我說:「不怕,不怕,它不會走路,更不會打人,怕什麼」?
自從那一次親眼見過棺材,孩童們紛紛奔相走告,說得全村人人都知道月裡婆家裡有一副棺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別人家沒有,偏偏她家才有呢?這項疑問擱在心裡長達三、四十年,就是不曉得答案。
直到前幾年,回珠山老家和薛芳世兄泡茶聊天,聽他開講「日本仔手」種植鴉片的往事,他說罌粟花開得非常艷麗奪目,有紅色花和白色花兩種。鴉片的種子是日本政府發給,鴉片汁採收後放在太陽底下曝曬,形狀像牙膏,稱為鴉片膏,再拿到后浦總兵署賣給日本人,日軍收購後用來製作止痛劑。聽他娓娓道出六十年前的故事歷歷如在眼前,鉅細靡遺,尤其是對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所見所聞,記憶力更是驚人,而且,他經過對日抗戰,跑過老共炸彈,對於每一家戶的人物動靜瞭如指掌,不愧是珠山的一部活字典。俟他談話告一段落後,我趁便請教他關於月裡婆家裡為何會擺著一副棺材呢?他細說從前:「月裡婆是清朝出生的人,今天如果還在的話,已經超過百歲,她是第五房薛獻禎的夫人,娘家姓吳,結婚的時候很年輕。婚後不過幾個月,丈夫就下南洋到印尼發展事業有成,並在當地娶妻生了四個兒子,雖然定時匯錢回來供給她生活衣食無缺,但是一去不回頭,沒有再回到故鄉。她所住的那棟房子在我們族譜裡特別稱為『大展部』,我們則稱作牆圍內,那是因為她的門口埕不同於別人家的開放性,而是在門口埕四週築起一道圍牆,形成封閉性,是為了防禦盜匪之用,只有在東側圍牆的正中央開了一道門可以通行。後來中日戰爭爆發,日軍隨即佔領金門,僑匯為之中斷,月裡婆一個人的生活完全失去經濟來源,自己毫無謀生能力,沒有收入來維持生活支出,日子過得非常拮据困苦,甚至要靠典當度日。可是,她一直盼望著遠在南洋的丈夫事業發達,有一天能夠再接濟她過好日子,盼呀盼的,總算讓她盼到日本投降,僑匯再度源源不絕而來。可惜,好景不長,只不過四年光景,又逢國共內戰,大批軍隊轉進金門小島,僑匯再度斷絕。她除了手上有一些積蓄外,還把房子出租給老劉增加收入,到了晚年,眼看自己沒有一男半女送終,便開始為自己打算身後之事,最重視的莫過於那一具壽板囉。因此僱請木匠到家裡來為她量身訂做,你小時候看過她的壽板,有沒有發現她的壽板比板店現成做好的小很多?那具壽板製作好擺在家裡,也陪伴她度過一、二十年才派上用場」。聽完一副棺材的起源,才知道關係著一樁「落番」的淒美故事,令人不禁一掬同情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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