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浯江煙魘
當我小時候,日本政府統治金門,鴉片不但未禁止,還鼓勵老百姓種植鴉片,抽鴉片,當時鴉片買賣是公開化的,日本政府訂下很多管制規矩,若有人私存鴉片,或做地下鴉片買賣,被日本政府發現,他們的處置手段是嚴酷無人性的!
一旦被抓到,他們會把你吊在公共場所,然後集合全村的村民,在眾人面前用扁擔或大木棍用力的打,殺一儆百,以杜絕有人私留鴉片。
日偽政府企圖以華治華,鼓勵老百姓種植鴉片,抽鴉片、開鴉片館,其目的就是要瓦解中國人的鬥志,只要一染上鴉片癮,他們就可操縱、掌控一切。
小時候我曾進過鴉片館,記得館中光線昏暗,鴉片床中央擺著一盞小小的油燈,抽鴉片的人就躺臥在燈旁,托著一支約三十公分長的鴉片管,管上端裝了一個鴉片筒,中間有一個小洞供裝鴉片用,抽鴉片前,得先將鴉片放在油燈上燒,燒好了才放入鴉片筒內開始抽。高級的鴉片館,還會有小姐專司服務,幫你燒鴉片,侍候你抽鴉片,那種心迷、情迷、煙迷情況,年輕人很容易受迷。當時我年紀小不懂,及今想來,深覺日本偽政府的侵略陰謀,無窮至極!
當時民間種植鴉片,所得的利益並不高,因為賣給日偽政府的價錢很便宜,私下偷留鴉片雖可賣得高價,可是若被發現就慘遭嚴辦,人民生活真是苦不堪言。
談到種鴉片和收穫鴉片,是要費一番大功夫。從播種子開始,得注意幼苗是否太密了,太密就要拔除一些,每天要澆水,經常要施肥,還要注意是否有蟲害,過了一兩個月以後,慢慢的長高了。到開花結果時,日本政府官員,就會派人來量所種的面積,還要分等第,村莊的農夫,對那些測量者必恭必敬,想盡辦法,巴結他們,希望他們能手下留情,不要把等第報得太好,免得使日本人懷疑有偷留鴉片的嫌疑。到了快收穫的時期,也就是冬春交接之際,家家戶戶,開始準備收穫的工具,訂做一種齒狀的小勾子,備妥小鐮刀和小杯子。收穫的時期到了,每天傍晚,農夫扶老攜幼到鴉片園去,大家拿著小銀勾,割破鴉片莖上端的果球表皮,一粒一粒的割,全部割好了就回家,隔天早上,趁太陽還沒有出來,再到鴉片園去,用小鐮刀把流出來的鴉片膏弄進小銀杯裡。最好收成的天氣是霧天,因為霧含水份,很好拿,膏不會粘在果球皮上。一小桶一小桶集合起來,然後帶回家曬太陽。陽光熱度太強不行,熱度不夠也不行,太強的陽光,鴉片膏會溶化,陽光太弱則曬不乾。從播種到收成,都要花很大的心神。
我小時候看到金門家家戶戶都在種鴉片,目力所及,每個村莊都是一片鴉片田,我家當然也有種,而且外祖父也抽鴉片,我永遠忘不了外祖父臨死時驚心動魄的一幕。
外祖父抽鴉片和一般人不一樣,別人患鴉片癮會傾家蕩產,我外祖父患鴉片癮在最後是絕食犧牲自己,他是村內有名望的人,村裡大小事情,都會去請教他。外祖父為消除鴉片癮而生重病時,坐也不是,臥也不是,覺憊也睡不著,口唾不斷的流,他的內臟和四肢,沒有一處是安穩的。我母親和外婆全家人守護在他身邊照顧,他睜著大眼睛,咬著牙根看著我們,看他那痛苦的表情,我母親哭了,我站在旁邊也跟著哭了,小舅父及全家人都跟著哭了。
外祖父生病時,見我母親晝夜守護不休,他感動了,說出臨終言;「你是孝女,將來一定會出好子孫」。原先我家庭環境雖然貧窮,但後來幾位孩子卻很有志氣,足以印證─「百善孝為先」。他病重時,家人想盡辦法取得鴉片要給他抽,外祖父說來不及了,距絕再抽,決心忍受痛苦,結束了他的煙魘人生。後來親族未再被引誘而步入鴉片迷徑,可以說是外祖父忍著痛苦,犧牲自己,所授之教育而得成的。
至於我自己,也曾經歷一場煙魘。有一次,我替伯母帶了四兩私留下來的鴉片,拿去賣給秘密商,因為我去得太晚,秘密商已經把各賣主所委託的鴉片,帶進城去轉售了,所以那四兩沒有賣成,我只好又帶回還給伯母。到了第二天,消息傳來,那位秘密商,把別人委託賣的鴉片錢,拿去賭場去賭,全部輸光了,回家後就投井自殺了。那些日本官員,不知道我這個小孩子,也會做鴉片的地下買賣,所以我沒有被捉去吊起來拷打,如今想來,當時真是人小命大,真幸運!
小時候,我看過很多抽鴉片的人,原本家境富裕,後來有了鴉片癮,家產都敗光了,所以現在每當看見向毒品說「不」這句話,我都會想起過往一段浯江煙魘,深刻體認,「沒有國家就沒有幸福的人生」,反觀現代一些青少年,懞懞懂懂投入毒品懷抱,葬送大好前程,實在讓人拒嘆不已,但願,每個人都能大聲的向毒品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