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吸煙也克難
─留金歲月瑣憶
民國卅九年的春風,吹開了「中興復國」的花朵。隨著蔣總統復行視事的歡呼聲,蔣經國出掌總政治部,在軍中掀起了「克難運動」。當時,我們「怒潮學校」還在新竹縣新埔鎮照表操課,除了集會、舉手作精神上的擁護與響應外,我們不僅是無「難」可「克」,反而在大鍋菜外,不時會買塊豆腐,到廚房去揩點鹽巴,加上打野外時「摘」來的小辣椒,一搗一拌,大加起菜來。
但好景不常,學校歸建金防部,我們也接著下了部隊。那時,克難運動已如火如荼地展開,大家正爭先恐後的「手腦並用,雙手萬能」,向「自己的道路自己開」的大道邁進,利用不花錢的沙石泥土和蚵殼灰,克難出許多道路、圍牆、桌、凳、屋、床等成果來。此外,還利用一些無法「縫縫補補又一年」的平布破衣,加上稻草、苧麻,打出一雙雙的草鞋,以及利用從牙縫裡剝下來的一點伙食節餘和「兵工建設」獎金的零頭,買菜種籽和小豬來克難生產,跟當時的留越國軍遙相呼應與輝映。
公事要克難,私事也無難不克。士兵只有一塊配發的肥皂,洗臉洗腳洗衣全靠它。牙膏買不起刷鹽巴,衣襪破了,鈕釦掉了,只好用配發的針線包,唱起「王老五,真命苦,衣服破了自己補」的歌來,自侃自樂。每月七塊五(二兵)到三十塊(上士)不等的薪餉,除了每月花塊把錢在連裡剃兩次光頭外,就只能偶而喝兩口酒,經常吸兩口煙了,軍官稍為好一點,但因可以留西裝頭,也增加了理髮、買凡士林、梳子、鏡子、刮鬍刀等支出。當然,還是可以買點香皂和蝶霜,打扮打扮,另外,軍官多有鋼筆,少不得要買瓶「純良牌」藍墨水。所以,軍官在生活上還是非克難不可。
官兵雖然把生活慾望壓得很低,但一個少尉排長,一天的薪餉買不到一包「粵華」香煙(少尉月薪五十四元,粵華一包一塊八,小月剛好,大月不夠)。偏偏,那時官兵在操課之外,唯一可隨地享受的「精神食糧」只有香煙。怎麼辦?好辦,發揮「克難精神」嘛,一支煙做兩、三次吸,最後那隻煙屁股,熄火後,用空火柴盒儲存起來。缺糧草時,再用公家配發的粗草紙(擦屁股用的),撕一角,捲個小喇叭筒,塞上一隻煙屁股,火柴一點,便又吞雲吐霧,快樂似神仙了。不過,小官和大兵的身上,不是經常都有煙的。做工或操課休息時,見到人家抽煙,喉嚨就癢。想抽「伸手牌」,要一整支是不好意思的,那就伸過頭去討兩口吸吧。所以,經常有三、四個湊在一堆,共吸一支香煙的鏡頭。
所以,當俞大維去第一線碉堡瞭解士兵的需要時,便有士兵向他說:「報告部長,我們不要別的(俞部長曾說,台北有什麼,外島官兵也有什麼),只希望每天有一包香煙就好。」這個多麼卑微的要求,俞部長聽了非常感動。不久,外島第一線官兵每月發雙喜兩條,第二線發一條的「特別待遇」,就是這樣來的。
俞部長的德政,外面不傳,他的傳裡也沒有這條,但卻在部隊裡傳誦很久。後來,一方面因為待遇調整了,二則為求公平起見,改為每人每月低價配發軍煙若干包,不吸煙的,可把權利讓給別人,後方亦然。
不過,俞大維是民國四十三年「九三炮戰」後才接國防部長,在那以前的我們,只能經常吸「克難」(非香煙牌子,見後)的「二鍋頭」和「煙鍋巴」。所謂「二鍋頭」,是指一支煙多次或多人吸,自第二次或第二人所吸的,就叫「二鍋頭」。而「煙鍋巴」是「煙屁股」的同義詞。
如前所言,當時上士月薪三十元,我雖官拜「見習官」,拿的卻是「黑上士」薪餉(底缺是二兵),每月也是三十元(金防部貼了二二‧五元)。所以,我不但吸過自己的煙屁股,也吸過別人的「二鍋頭」,不過,只在同學間而已。僅有一次,是吸特務長的,因為,他在合作社買了一支五毛錢的,聽裝零售的英國「黑貓」,連他自己,請了五個人,真是「大手筆」。至於一包煙克克難難的吸個四、五天,那是很正常的「克難成果」。
那時,粵華合作總社等於煙酒公賣局,除有自己的品牌「粵華」香煙外,還有香港進口的「黑貓」、「單刀」、「銀行」,以及台灣的「新樂園」、「香蕉」。不久,國防部統一委製了將校級的「克難」,尉級的「中興」,及士兵級的「七七」,「粵華」就停產了。軍煙的分級,本是看荷包的量身訂做,但官大不一定錢多,那些大廚房裡的炊事兵,月入勝過上校者,大有人在。又在一般合作社裡,根本買不到「克難牌」。而「中興」、「七七」,則是認錢不認人。有些老煙槍軍官,還非「七七」不過癮。而我,則因有時「人窮志短」,非以「七七」救急不可,便饑不擇食了。當然,有辦法的炊事兵,也可買到「克難」。我則要等時來運轉,有了十元、八元的「外快」(稿費)時,也會買包三塊錢的「銀行」(等於兩包「中興」的錢),豪華一下。
當時還有個「克難吸煙法」,即半包、五支、兩支、一支的買零煙。這種零煙的買賣方式,是小合作社因官兵有時買不起整包,而採取的促銷或應變措施。惟這種方式,也很可能是「抄襲」卅八年大陸的某些煙攤。因為,那時的兵多買零煙,不買整包,免得班長來搜身,身上沒有多餘的煙,搜了也是乾瞪眼。但我們在金門買零煙,則是以量制癮的克難吸法。
也許,就因為當年吸煙也克難,且運動多,飲食作息定時,才能活到現在吧?若是這樣,那真是「窮而後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