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憶日軍登陸金門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夕,日軍就先攻打金門,在當時,因為是農業社會時代,人民的生活,依靠種田為生,農夫日出而耕,日入而息,金門地方,也沒有水利,所種的都是吃不夠的地瓜為主糧,農夫都是憑流汗從轆轤井打出來的水去灌溉農作物。金門滿山遍野,到處都有裝著轆轤,在日軍要登陸之前,先用偵察機飛的很低,到處看看金門國防佈置,以當時的科技,飛機上看下來,無法看的很清楚,日本空軍,所看的轆轤,回去作研判,以為金門的高射砲太多了,因之,據說他們所計劃的登陸戰,又再延期了,又另作密探,了解之後,才敢登陸。到了真正登陸那一年,是民國二十六年,我才七歲;原來我生之年是在民國十九年,農曆六月十三日,出生於新加坡,當我尚未週歲時,父親經商失敗,抱我回國,至日本登陸金門後,因無建立戶籍制,偽政府隨便登記我是民國二十三年,國曆七月二十三日出生,就一直留到現在的戶籍謄本簿裡。
回想日本軍隊登陸金門,我的印象還很深刻,是農曆九月二十三日,飛機飛的很低,海面上都是兵艦,我們逃到一座小山上去偷看飛機從兵艦上飛起來,飛機由航空母艦上先向水面行進,然後才慢慢的升高。還有那小小的登陸艇,也往沙灘進,那時候,金門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日軍上岸後,是以五人一小組,每位士兵帶了一枝長步槍,還有一面日本的國旗。村莊的老百姓,不敢留在村裡,都是往山上樹林密集雜草掩蓋的地方去躲起來。我的堂弟他少我三歲,我的堂兄背著他跑,躲在一處草很密的地方,日軍用刺刀做掃描山野,堂兄和堂弟,沒有被日軍發現,但是堂弟的左腳被日軍的皮鞋踩到腳趾流血了,堂兄用手指說話,叫堂弟不准出聲,堂弟實在聰明又勇敢,不敢露出絲毫聲色,日軍終於走過去了,否則,他們兩位就會死在刺刀之下了。這個時候,老百姓是和日軍在躲迷藏,母親和我,在日軍登陸間,也有好幾趟在茅草田野中,和他們躲迷藏,因為母親很關心外祖父母他們的安危,所以必須冒險去看他們。從我家歐厝村走到古崗村,這段路程,要經過東沙和珠山兩個村莊,約有三里路,我跟母親,順著密密茅草的小路走,滿山遍野,清靜淒涼,看不到一個人,在走的時候,心裡有點怕怕,一個是怕遇到日本兵,另一個怕,是因為路上沒有任何人,也沒有聽到雞狗叫或其他動物的聲音,那種情形,心理的緊張,實在無法形容出來。走到了古崗村,家家戶戶都關著門,也看不到任何人,到了外婆家,還要拍門認聲,阿姨才敢開門。舅父是當時的自衛隊員,日軍登陸當晚深夜,他輪到巡邏,在路上遇到日本兵,比刀之下,寡不敵眾,在黑暗中,他馬上逃開,追跑間,舅父因為地形很熟,跑的很快,逃入稻田內,就脫開了,而右手臂被日本兵的刺刀傷了一個小洞,也流了不少血,人從茅草和田野間逃離了,夜間跑回家,把自衛隊服裝的血衣含水脫下來,掛在房間內的櫥櫃邊,並沒有馬上收藏起來,天亮之後,日軍進入村莊,也進到我外婆家去,大概是老天爺在保祐,日軍只在院中看一看,就走了,並沒有進到舅父的房間,否則,血衣假使給他們發現了,以日軍的殘忍,說不定全家人會死在刀槍下。以當時我軍的國防裝備,金門無力抵抗,日軍登陸後,雖然有威脅,因為我們沒有反抗,而並沒有亂殺人。
外祖父有兩棟房子,一棟是給外婆和舅父及姨媽等全家人住,另一棟是外祖父自己獨住,這一棟的廳堂,是他每天泡茶會客之用,連牆的左邊,是藏草的房間。院中栽了一棵柚子樹,樹上生了滿滿的柚子,我們全家人──外婆、姨媽、小舅父、母親和我,都去躲在草房裡,只有外祖父一人守在大廳堂中,日軍進來時,跑去拍拍草房的門,我們聽到拍門聲,非常害怕,也不敢哼出聲音,只聽到外祖父用很自然的聲音,喊出聲說:「裡面沒有人」。過了不久,日本兵把院中那棵柚子樹的柚子,一個一個的採下來,裝了一大籃,拿到古崗董家祠堂門口去吃,這時候,日本兵叫全村的老百姓都要出來,並且說,不要害怕,他們不會害人。我也跑去看日本兵,記得有一個日本兵,還摸摸我的頭。
事至今日,已經過了六十多年了,回憶往事,如在昨天,人事變遷,古人不在,日軍亦早已無條件投降了,而江山依舊,我們懷念先外祖父,他為了保護家人,一人堅守大門,待日軍進入村莊時,作其臨機應變之主宰,這種頂立,是要具有膽識,也要備有穩重之心理,在一個危機的刀槍壓迫下,這種處境,並非人人都可以做的到的。我們也更要紀念先慈,她為了孝道雙親,攜我走過敵軍的刀槍旁邊,與敵躲迷藏,冒過小村莊,這種精神,均非平凡。如今,先外祖父和先慈,也已經不在人間了,他們去另一個世界做神仙了,不知神仙是否還會回想當時和日軍在鬥智與旋陣之詳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