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處處盡得意
好友小蘇跟我一樣來自大陸北方,與她的相識緣起兩年前,我兒子和她女兒是幼稚園同班同學。後來又發現,我們各自的先生又是老早以前的舊識,於是我跟小蘇很快成了麻吉,我們住的近,沒事總愛湊在一起,除了聊『媽媽經』,我們也常常研究哪裡有美食,小蘇跟我一樣,身懷北方人千古流傳的『優良基因』││酷愛麵食,我們最常做的『戶外運動』就是不辭辛苦的四處嚐『鮮』,日積月累下來的成果是││我倆不約而同的日漸發福,我們也倒不緊張,因為,我們兩家的男人還算『寬容』,反正,就算他們不寬容也沒人甩,在這點上我和小蘇更是有志一同:管他呢,先飽了口福在說。
話說這天,我早早做好一堆泡菜,裝了一罐準備送去給小蘇,還沒出門,她大小姐就捷足先登來我家報到,『艾琳艾琳,好吃的來囉。』說著她把手上拎的袋子放在桌上打開,裡面是幾顆白胖胖的小包子,還冒著熱氣呢。
『妳做的?』我有點懷疑,據我所知,此姝不擅做包子,才三天沒見她,難道真要刮目相看?
『才怪!我有這本事就好啦,我托人專程從沙美買來的,這家很有名,聽說老闆娘是河南人。』小蘇邊說著邊塞一顆包子在我手中,她自己也咬開一顆。
『嗯,麵皮很Q喔,嗯,味道也沒話說,好吃哪!』我才咬一口,就讚聲連連,特別的是,緊接著,這小小的肉包神奇的勾起我一股特別的思緒,我像想起了什麼,我看向小蘇,她也正在微微笑著看我,一副『妳終於知道了吧』的樣子,好像她早就在等著我驗證她的答案。『這味道──』
『是我們家鄉的口味!』小蘇和我異口同聲的說出。
『沒想到在這裡可以吃到想念很久的家鄉味,太棒了,妳真有一套,連這都給你找得到。』我誇張的做感激狀。
『改天我們來做看看,如果自己可以做出來,吃著更香。』小蘇異想天開的編織著美夢,很顯然她已經忘記我跟她加起來是一對『只會動口不會動手』的笨女人,包子耶,說做就做得出喔?那是要功夫的!
我只是笑了笑沒撘腔,留她一個人發夢就好了。
『知道這家在沙美的哪裡嗎?我想親自去走一遭,突然想到,來金門三年了,我還沒去過沙美耶!』其實,我連沙美在哪個方向都搞不懂。
『那還不簡單,隨便問問就知道了,整個金門都才這麼一點兒大,沙美還能大到哪去?』聽得出小蘇也沒去過沙美。
這都拜我們是『大陸新娘』所賜,在這裡,我們儘管都已生兒育女,等了八年多,我們儘管終於費盡艱辛等到了身分證,但是我們頭頂上那個無形的頭銜依然是『次等公民』,學歷不被承認、考公家機關永遠沒份兒││據傳有了身分證要過十年才有資格考公家機關,先是一個八年,再加上一個十年,拜託,真熬到那時還用考嗎?直接退休還比較省事。所以,我們唯一的下場就是乖乖待在家裡當全職『家管』,很多人每天的圈子不外乎:家、學校、菜市場。什麼沙美、頂堡,對不起,有聽沒去過,誰知在哪裡啊!
以上言論,套句官腔:不代表本『台』立場。但是代表我們所有『新娘族』的心聲。我們只能看著政客們每天在那醜態百出,早就學會放棄那個指望││讓社會正視我們這個龐大族群的指望。
言歸正傳,看看時間還早,離孩子們放學還有段時間,我和小蘇一拍即合跑到公車站,殺到沙美慕『包』而去了。公車一路所經都是我完全沒走過的地方,我和小蘇還在討論我們今天所為算不算神經病,沙美車站就到了眼前。
『先生你好,請問你知道有間包子饅頭店是在哪嗎,那老闆娘是河南人?』我用我僅有的線索詢問車站前的水果攤老闆。
『挖哉挖哉,』熱情的老闆還細心的『切換』成國語:『啊妳們喔,那邊直走下去再右轉就看到了,』我們才要道謝,他又開口:『啊不過喔,妳們這個時間才去喔,可能賣完了。』
既然來了,總要去碰碰運氣。我和小蘇順著老闆的指點走下去。果然,才轉個彎,就看到唯一的一家包子店,醒目的招牌像在向我倆招手(恐有廣告之嫌,恕不寫出店名)。
『兩位需要什麼?』年輕的老闆娘笑得很實在,她跟我們年紀相仿,有一雙好看的大眼睛。
『請問這裡的老闆娘是河南人嗎?』小蘇小心求證。
『沒錯,就是我本人。』好看的大眼睛笑容更深了。
當我們說明我們是從山外慕名而來買包子,老闆娘客氣的拎出椅子請我們坐,『我認為我們二位的噸位還是少坐多站比較好。』我自嘲的玩笑頓時化解了初次見面的陌生與尷尬,我們三個一起笑了。當我又說我和小蘇也是來自大陸時,那老闆娘眼神充滿了驚喜:『真的?』那股親切讓我想起古人說的『他鄉遇故知』。我們開始攀談,她叫我們喊她小梅就好了。我們聊天的檔兒,客人絡繹不絕的進進出出,小梅手腳俐落,看得出她頭腦也相當好,因為她可以一心二用││一邊招呼客人一邊與我們聊著。
小梅告訴我們:這家店是她公公原先開了三十多年的老店,她嫁過來後改由她們夫妻做,她在家鄉就是麵食高手,於是又在原先的做法上添加了自己的技術,沒想到新的口味廣受客人喜愛,讓生意好到更上一層樓。小梅一一為我們介紹所有種類,大饅頭、小饅頭、黑糖饅頭、芋頭饅頭、肉包、菜包、豆沙包,天哪,這麼多,『妳跟妳先生忙得來嗎?』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超人喔?
『主要是我們做,我公婆也會來幫忙,我先生每晚都是十二點開始工作,我稍晚一點。』小梅說的一派輕鬆,好像那些辛苦在她眼裡根本算不了什麼。
這時,進來一老一少兩位容貌相似的太太,從小梅對她們的稱謂得知,是她的婆婆和大(娘)姑。顯然小梅的家庭是很和睦圓滿的,從她與家人之間的親切互動便可見一斑。
我怕小梅等下把東西賣光光,趕忙請她先幫我們裝好,我和小蘇每人買了二十幾顆,包括各種口味。小梅執意多送我們,我們也不囉唆大方收下。
我們在那逗留一會兒,就看小梅接了好幾通電話,都是明早的訂單,其中還有一通是台灣三立電視台打來的,要約時間來此店錄影。小梅平淡的對我們說:『常常有台灣的電視台來洽談錄影,大多被我們婉拒。』小蘇同我一樣不解:『怎會拒絕?怕太紅嗎?』小梅笑笑:『我們每天已接到做不完了,軍中和學校每天都有訂單來,實在是擠不出時間讓人家來錄影,再說我們的店也很久沒裝潢了,這樣舊舊地被錄去,也怕丟金門的臉。』
我在心中為小梅豎起了大拇指,也以她為榮。
在我和小蘇起身告辭之際,小梅的先生開車來接她關門回家,那是一位典型的金門人:淳樸、踏實。
『你有福氣喔,娶到這麼優秀的老婆。』小蘇由衷的恭喜他。
『要好好疼愛我們的小梅喔!』我也不忘挺身而進小梅的『親友團』。
小梅的先生面頰微微泛紅,很客氣的一再請我們下次有機會常來玩。
坐在回程的公車上,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喜悅,小蘇也是,我們一路上話題都是在談著小梅。
『我認識的「祖國同胞」,好像都是蠻優秀的說。』看到小梅過得那麼充實而又如意,我真的很替她高興。
『沒人關心我們的疾苦,我們還不是一樣過的開開心心。』小蘇大概又想到她辦定居時所受的挫折,有感而發。
我冒著又被身旁的麻吉罵『跩文』(注:跩文,大陸話,咬文嚼字或賣弄的意思。)的危險,順口而出:就是說咩,人生處處盡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