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山情懷》求我求人
由於珠山靶場事件,金西師長指名要該師中興崗營長薛芳萬出面,疏通珠山宗親不要採取抗爭行動。阿萬銜命馬上趕赴珠山勸說兄弟叔侄好歹給他一個面子,僅獲一半首肯,尚有另一半不肯。他立刻轉而拜託我參與幫忙,我當場答應全力協助,義不容辭,並迅速付諸行動,當天立即獲致圓滿結果,只因他是我的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嘛。俗話說:「地球是圓的,人相拄會著」。真的有這種事讓我給碰上,而且對方竟然就是阿萬。
此因珠山有一戶宗親薛承宙、許明珠夫婦在四十多年前,新婚不久,遇上八二三砲戰烽火漫天,便棄農從商,搬到山外新市里謀生。夫妻倆胼手胝足,白手起家,靠著一台針車為阿兵哥縫補衣服,夜以繼日辛勤數年有成,後來頂下復興路一家店舖,開設建昌衣服百貨行,並且,養育五男一女長大成人,家道從此興旺起來。隨著家境越來越寬裕,他們對於老家珠山的關心更是有增無減,出錢出力,不遺餘力。二十多年前,珠山大道宮重建落成,舉行奠安大典,全村暨全族盛大慶賀,薛氏族人不分男女老少、浯島台灣,齊聚珠山歡騰,為珠山四、五十年來所僅見的盛典。奠安所需經費龐大,除依各家戶人口數分派外,尚差一大截,主事者只好再發起自由樂捐,他們聞訊慷慨解囊,立捐新台幣十萬元整,為全族、全村之最,奠安慶典終能圓滿完成。可他們功成弗居,二十多年來從無德色,至於村中其他公共事務或修橋鋪路有所募款,更是向來不落人後,族人無不讚佩有加。
最特別的是,雖然他們定居山外,終年忙於自己的事業及家庭,較少回來珠山,更鮮少與年幼的我見面。可是,僅僅基於族人之情,他們自小愛護我,從十歲那年起,每逢新年之前一定會贈送我一雙嶄新的球鞋;當時一雙球鞋的價錢昂貴,足可抵得上一戶農家六口三個月的生活所需,而且,只贈送我一人而已,姐姐和弟弟都沒份。即使我踏入社會進入職場工作賺錢了還是一樣,在結婚生子之後,連我的四個孩子也統統有份,一直到三十五歲前後,我一而再、再而三拜託他們不要再送了,因為,他們已經送給我太多、太多,我跟孩子穿都穿不完。
金門因為施行戰地政務,男女自十八歲起一律編入金門民防自衛總隊,以作為正規軍隊的補充兵源,自衛隊員每年均須參加軍事訓練,男子並列入乙種國民兵,因而免服常備兵役,也就不用再當兵。一九九二年,廢除戰地政務,終止軍管,金門一切恢復常態,納稅、服兵役等國民應盡的義務,也完全和台灣相同,因此,金門籍的役齡男子開始高唱從軍樂,走入軍營。薛承宙和許明珠夫婦最小的兒子叫薛兆興,人長得一派斯文俊秀,個性善良平和,讀金門高職的時候認真學習電腦,熟練中文輸入法,是名快打高手,使用無蝦米輸入法,參加電腦中文輸入檢定,勇奪冠軍,創下每分鐘輸入高達一百二十個字的金門新紀錄。高職畢業後一年,屆齡服役分發到金西師師部連,那知班長和較早入伍的學長,欺他菜鳥軟弱,往往派他公差、雜差一大堆,害得他在本身勤務之外,夜夜熬到凌晨二、三點鐘才睡覺,清晨六、七點又得起床值勤,每天睡眠時間不過五個小時左右,遠遠不敷年輕人所需正常睡眠的八小時。一個月後苦不堪言,每次打電話回家都向父母親哭訴,日子越來越難過,越來越無法承受,雙親聽在耳裡,痛在心裡,為之擔憂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就撥電話告訴我上述情況,問我有無辦法幫忙?那時尚未發生靶場事件,我並不知道阿萬在何地服役?現在擔任何種職務?我老實告以跟軍方沒有打交道,沒有熟人,實在愛莫能助。斯時,剛巧發生台北市名醫雷子文的兒子在台北服兵役,也是新兵遭受部隊裡老兵的欺負,每次打電話回家向父親哭訴種種不合理的待遇,要求父親儘速解救他的痛苦。雷子文愛子心切,舐犢情深,馬上到處請託人情幫忙,無奈找不到關鍵人士,派不上用場,僅僅耽擱了二、三個月,他的兒子因受不了欺凌便在營區內上吊自殺,這起新兵事件的新聞鬧得很大。雷子文遭受喪子之痛,那堪白髮人送黑髮人,為此身心受創,由於自責無法對兒子及時伸出援手,深感愧疚深重。在處理完兒子的喪事一個多月後的大白天,竟選擇在兒子服役的營區大門外引火自焚殞命,表示對軍方管理無言的、最嚴重的抗議,名醫自焚的新聞鬧得更大,電視上畫面的那一幕,怎不教人怵目驚心,肝膽俱裂!
對於兆興處境的危險,我也常感不安,唯恐發生任何不測,教人如何禁受得起?無奈身為赤手空拳的小市民,我也是無能為力。又過了二個多月,他母親來電話,說兆興在連上打電腦時,發現新來的參三科科長叫薛芳萬,要她問我看看這薛芳萬跟我們珠山有沒有關係?我說有呀!他是我們自家人,比我年輕四、五歲,我跟他很熟的。此時,距離珠山靶場事件也不過十幾天而已,軍方的辦事效率這麼高,我猜想此項職務的調動是論功行賞的意味。她一聽阿萬是自己人,我又跟他有熟,就交代我拜託他能就近照顧一下兆興。我聽完她的交代點頭稱是,立刻就撥電話到師部找參三科長,話筒那邊旋即傳來熟悉的聲音道:「我是薛芳萬,請問哪一位找我?」我說:「科長,我是阿千,你什麼時候榮調新職呀?」他回說:「大哥,是你哦,我剛調來這裡三天而已,你找我有事嗎?」我就談起兆興服役的事,請他就近幫忙照顧,不要吃虧才好。他說:「大哥交代的事情就是我的事了,我馬上辦。」到了晚上,他打電話告訴我已經把事情辦妥當,他說:「我去他們連上找到連長,明白告知他連上的薛兆興是我的兄弟,受到班上一些不合理的待遇,要連長立即進行了解與改善。連長拍胸部保證,一定妥善安排薛兆興的勤務和作息正常,絕對不會讓他吃一點虧的。」我隨即通知兆興的父母親,他們聽完大為放心。隨後幾天,兆興打電話回家告訴二老,他現在連上一切正常,要我向阿萬轉達感謝之意,直到服役期滿,光榮退伍,他可都是開心又愉快。
我撥電話向阿萬致謝,他說自家人本就應該做的,何須言謝,誰叫我們是兄弟呢!我不由得想起上次他來找我協助,料不到短短一個月之後,竟變成是我去找他幫忙,主客觀的形勢轉變是這麼快、又這麼大。
(系列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