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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仔的春天

發布日期:
作者: 趙惠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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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出人意外,不到一刻鐘,他的咆哮聲又驚動了許多人。往聲音發出處看去,「捧仔」竟然已大剌剌地橫躺在柏油路上,並呈現一個大字在那兒自言自語著。等待「捧仔」大大小小的事件落幕總是一段漫長時刻,沒有人不感無奈,偶見他身邊一位白髮蒼蒼、暮色殘年的老婦人拚命使力地拉他起身,他仍然不為所動,甚至出言不遜地向那一位背駝腰彎的老婦人大聲吼叫,老婦人時而跪在地上哀聲求他,時而含淚拉著他的身體。在我的眼裡,覺得天下父母心,疼子如惜命。那一幕讓周遭的人為之鼻酸,更讓幼小的我留下深刻而難以磨滅的印象。如果偶有人一時興起愛心送他回家,一盞茶時間,也許他又在新市里的街道「四處遊蕩」了。

當時的我常常看見「捧仔」走在中興街上喃喃自語,時而又狂笑、狂叫,夾雜著謾罵的語氣,究竟他在罵誰,誰也不知道。大人們逐漸習慣「捧仔」的突發狀況,就算是心中充滿不悅,也會將無可奈何隱忍下去。怪只怪當時少有專門的養護機構(或者該說,甚少人知道該向誰求助),能夠給予他們完善的照顧與治療。如今,全國各地都有身心障礙治療的機構,以其醫護的專業、無與倫比的耐心與慈愛來照顧他們,希望他們能走出身心靈病苦的陰霾。金門這一塊蕞爾小島,逐漸在重視這一群被遺忘的「非常人」;如今,金門縣立醫院有精神科門診、鑑定處遇特別門診、向日葵之家、康復之友以及身心障礙協會等機構,藉著社會資源與社會大眾的愛心,幫忙那些「失魂落魄者」,能在無以名之的惡夢中甦醒過來,讓他們漂泊的靈魂能夠找到安定的歸處。

「捧仔」也常常出現在鎮上的婚宴喪禮之中,他悄悄地置身在宴席桌上,開始大快朵頤一番。大人們也不會刻意趕他離席,就讓他在喜宴會上安安靜靜地吃完一餐。鎮上的喪禮,他也熱心地跑去幫忙,他面容哀戚地幫忙雜事,不吵也不鬧地和鎮上的人和平相處。在新市里菜市場長大的我,時而見到一些像「捧仔」一類的人,他們暫時性失去自我,變成無法自我控制的人。如果他們處於現在的社會,也許就能獲得妥善、積極性的醫護治療,不至於漫無目的地遊走四方,時而咆哮他人,時而碎碎唸,讓無知的人們唾棄他們。中野孝次︽清貧思想︾中提到:「人一旦為所有欲所攫,人就會只關心所有物的擴張,而變成金錢的奴隸,不再關心其他的人間事物。甚至對家人的關愛或慈悲這一類做為一個人的要事,也毫不關心。」「捧仔」事件擴展我對世間人事物的觀察與關懷,也讓我了解躁鬱症患者的心靈是如此脆弱,他們常會藉著悲傷哭泣,將壓抑已久的情緒宣洩出來,且對挫折的感受力很低,整天呆坐,兩眼直視,時而自認罪惡感深重而責備自己,或情緒亢奮時以咆哮來喚起大家的注意。我們害怕、恐懼是因為我們對躁鬱症不了解,但也不能因此就漠視他們真實的存在。約翰‧貝曼博士認為:「憂鬱是可醫治的疾病,是一種身體減少能量、減少冒險以維持生命的因應機制,既然為一種因應機制,那麼可以被訓練去用另一種更好的方法來因應壓力。」他認為一種更好的方法是薩堤爾模式憂鬱治療法,強調以家族治療替治療者和家庭建立關係,治療者投入家庭是促成改變的要素。目標在於讓當事人提高自我價值、有更多的選擇,能更加自我負責以及表裡一致,而解決憂鬱症。

記憶中的「捧仔」事件,讓我了解到我們對世間的事物太輕易地判別好與壞,並讓好壞之念過度地支配我們內心的意圖,以及表現於外的行為。當時大人們習慣叫他「哮捧仔」,於是年幼無知的我們也跟著喊他「哮捧仔」。現在想想,這對他無疑是一種自尊心的傷害。現在,我終於懂得人生雖然有許多選擇,但有些出於莫可奈何,就像「捧仔」的青春勢必被迫埋葬在人們的嘲笑和漠視裡,無法拔脫出來。如果當時有豐富的社會資源,「捧仔」就能夠實現許多青春夢想,「捧仔」就能夠過著正常的家庭生活。如今,我才驚覺:人生的意義,就是要煥發出生命深處的真、善、美;原來,生生世世流轉的人生旅途中,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不朽的靈魂,我們本身就充滿神性││「無私的愛」。我們的心靈與自然相契合是最重要的,人生不該在乎「擁有」多少。我們應該多去感覺那一草一木的生長,多傾聽大自然裡的樂章,多關懷身邊的人事物,也才能體會「享有」的真諦。藉由改變陳舊思想而提高群我之間的互動關係,使得身心受到箝制而不自由的朋友們,能夠藉由他人的同情心、慈悲心,並在社會福利的相關機構與相關社會資源的推動下,讓那些身心靈不安的人們,走出悲情的青春夢後,能夠慢慢了解生命的躍動,繼而尋找到人生的春天。只要他們度過人生的低潮,便能以自在、輕翔之身軀飛向自己的多彩的天空。

「捧仔」的春天早已經流逝在時間的長河之中,「捧仔」的人生早已淹沒在一場又一場笑鬧悲歡與怒目相斥的戲幕之中。一個人的生命只是永恆的一剎那,在這剎那間,沒有人可以做所有他想做的,或知道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此際,當我掬取一瓢清靈透澈的泉水時,剎那間已非前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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