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我家住了一排兵
民國三十八年秋大陸反共軍事挫敗,國軍退至台灣,仍控有金門、馬祖、大陳等外島和這些島嶼附近的小島。這些外島成為突襲大陸東南沿海地區的基地和「反攻大陸」的跳板。其中金門有第十八軍、二十五軍、第五軍等:::不下三萬大軍駐守金門。
國軍部隊在金門積極構築碉堡工事,當時民居的房子和宗祠的門板都被拆卸下來,能搬的磚瓦、石條也都派上用場,一切無非為戰爭而備戰。彈丸之島的金門一下子湧入三萬大軍,部隊住的問題令當局頭疼,除加緊興築新的駐守營地,但緩不濟急,只好借住一般民宅、宗祠作為權宜之策,因為只要國軍一但反攻大陸則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民國三十九年春天某軍第四十五師某連部駐紮進村裡,其中一排兵由排長率領全副武裝戴盔攜槍闖進我家,排長說明了來意,要來我家駐守,爸媽驚魂未定,來不及反應之時,三班的阿兵哥已迅速進入客廳卸下裝備。此時排長向家人進一步說明這是金防部的命令,因戰備需要部隊須要暫時借住民房,絕對不會無謂干擾老百姓的生活。說罷排長分派住所第一班睡客廳左邊,第二班睡客廳右邊,最後一班睡大房,排長和一位臉龐白晰的電台台長分配在櫸頭,家裡到處都是阿兵哥,全家大小八個人就擠進了唯一的廂房和廂房上的夾層。
第二天一大早家門口已有衛兵站哨,而附近的民宅門口也多派有衛兵,原來村裡的民宅家家戶戶幾乎都住滿了阿兵哥,就連村裡的祠堂也設立了營本部,整個村莊已成為軍營區。家門口的曬穀場成了操場,另一邊則為伙房,每天早晨就在操場舉行升旗典禮,然後是一堂堂的軍事操演訓練,有時在海沙(村人對靠海的稱呼)舉行演習,而三餐都在天寬地闊無遮無避的戶外解決。晚上門口加派一名衛兵,戒備很是森嚴。
由於平日相處互不干擾,家人和整排的阿兵哥的感情也很和諧,久了也不覺得住在家裡的阿兵哥對生活造成不便,家中的小孩子也都受到阿兵哥的歡喜,偶而家裡拜拜也會炒米粉和煮蕃薯湯分送給阿兵哥分享,在過年過節家中特別煮了很多菜,用籃子裝盛一班分送兩盤菜為他們賀新年。阿兵哥有剩菜剩飯也會送給家人,在當時物資貧乏的年代彼此都非常珍惜,也因此際會家裡榮獲了「敬軍模範」的錦旗表揚。
民國四十年美國「西方公司」在台灣本島訓練游擊隊執行突擊大陸的任務,後來發現在外島更能發揮這方面的長處,所以在金門溪邊和大陳都設了連絡站,派人常駐,就地訓練游擊隊,並與駐地的國軍司令指揮官連繫協調戰鬥任務,從此整排的阿兵哥常常配合游擊隊出任務。
民國四十年突擊湄洲島,經過一番戰鬥國軍取得戰果。其中一位士兵還利用機會跑到他姑姑家,在姑姑家猛吃了十三碗的麥糊,不久共產黨的解放軍挨家挨戶搜查,姑姑害怕他被抓到就趕緊開啟後門,叫士兵偷偷從後門跑走,到海邊又遇到解放軍,在情急之下將沙灘戰死的屍體拖來蓋住身體,躲過了一劫,再趁機游泳至海中,後被我突擊隊接回到古寧頭,再返回部隊裡。
除了平日要出操受訓外,一個月中全排阿兵哥至少有一二次支援連部到新頭碼頭搬卸貨物,往往出一次任務就要一二天才回到駐守地,之後又要面對嚴肅的軍事訓練,盡職守土,保家衛國的重責大任。
民國四十二年七月十六日又配合游擊隊突襲東山島,可能是通訊不良和後援部隊受潮差影響,沒能依預定時間抵達接應。也或許因通訊失靈,各部隊之間和部隊與指揮部之間根本無法取得連繫,陷入一種盲人騎瞎馬,各自單打獨鬥的局面,大大削弱了戰力,後來撤退時,多虧英勇的空軍們拚命往返金門東山之間,對追擊的解放軍輪番轟炸掃射,否則,就更不堪設想了。至七月十八日部隊返回基地,回到我家的士兵全排只剩下三位,其他全數為國捐軀了。這三位士兵回來後一連數天以淚洗面,臉上佈滿惶恐與驚悸,為突襲行動而犧牲的同袍感到無盡的悲傷,也顯見戰爭的可怖。被哀淒所感染的家人即時準備了一鍋的麵線肉給阿兵哥吃,以稍稍安慰悲傷的情緒。
不久連隊收編,四十五師移防,六十九師又住進村子,我家依然住了一排兵,只是再也沒有配合突擊隊的軍事行動,除一般的軍事訓練外,就是長期開鑿太武山坑道的工事。
民國五十年左右,村裡的部隊移防至新的駐守據點,從此我家恢復了許久未有的平靜。
阿兵哥走了,家中祖母、父親也先後走了,孩子結婚的結婚、遷台的遷台,留下垂垂的老母親守著祖宗的香火。
不一樣的年代,不一樣的際遇,留下鴻爪雪泥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