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
早上十點,帶著滿臉的汗水,滿衣的塵土,滿手的髒污,滿身的疲憊,和滿心的輕鬆心情回到家裡,一屁股頓坐在屋前的台階上,略事休息以後,就走向庭院裡的洗手台,拿起肥皂,塗滿手部,用力搓揉後,再行沖水清洗,如此反覆三四次,才把沾在手上和指縫間的髒污清洗乾淨,接著,拿起換洗衣物,就往浴室裡去,痛快的洗它一個熱水澡,浴後,身心俱舒,暢快無比;說到這,也許讀者諸君會說:這傢伙在搞什麼東西?儘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兒幹什麼呢!別急,且聽我慢慢道來吧!
今兒個是星期天,自昨天晚上和老婆大人溝通,商量好今天要做的事情後,原本計畫如下:早上七點多,載小女兒到學校去上課(高三、應屆畢業生),接著,和同病相憐的老婆大人,一起去找牙科醫生報到,事後,再到東門菜市場購物,以備家用,返家以後,預定要去本村來鳳宮管理委員會,製作開會通知單,分發各家戶,依時召開會議,午後,則在家待命,準備驅車到機場,接送返金渡寒假和春節的大兒子,最後,再澆一澆花,看一看報,渡過悠閒愜意的一天,可是人算總是不如天算,計畫也永遠會有變化,必須適時的修正呀!
從金城購完物回到家裡,剛剛往椅子上一坐,小兒子就聞聲而出,告訴我說:爸爸、阿公在田裡拿地瓜,阿嬤叫你去幫忙;聽完孩子的話,我二話不說,馬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找老婆拿了機車鑰匙,直往屋後田間跑去,待接近田畝之際,只見父親手持挖地瓜的鏟子(瘦長,形如s,一頭尖銳,方便挖地瓜,一頭有半月形的小刀、以便削地瓜的根鬚或腐爛部份),正在田畝間忙碌著,而母親除了協助父親拔地瓜藤以外,也正忙著撿拾地瓜入袋,夫婦倆正埋頭苦幹,忙得不亦樂乎;停好機車以後,個人快步向雙親靠近,並詢問母親接下去做什麼工作,母親告訴我,先把撿好一袋一袋的地瓜,抬到田埂邊的馬路上,讓母親用代步的四輪電動車,載到三弟家的儲物間去放置,聽完母親的話,我依然不說二話,馬上脫下厚重的夾克和拖鞋,動手做將起來,接著,拔地瓜藤並分段把地瓜藤捲成球狀,以便父親拿去餵牛,最後,再重新撿拾新挖的地瓜入袋,直到一切做好,大功告成,而我也已經是汗水混合著鼻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泥土裡,氣喘如牛矣!期間,父親和母親見我汗下如雨,怕我太過勞累或受風寒,頻頻勸我不用操之過急,慢慢做即可,雖然天氣是寒冷的,雖然工作是很累人的,可是我的心,卻和我的身體一樣,暖洋洋的,天下父母心哦!
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真正上山去工作了,我想大概有十年了吧!打從我和老婆大人上班工作,雙親因年歲漸長,田間事較少做時起,每次父親到田裡工作,想要去幫忙的時候,父親總會說:「放著,顧好你們的工作,這一些事我自己來做即可」,所以,每次聽到父親這樣一說,總是正中下懷,樂得混水摸魚一番,爾今,父親和母親均已年逾八旬有餘,雖然老而體健,但畢竟力不如前,為人子女者,怎可再視若無睹,置若罔聞,是吧!所以,今兒個我又踏上山裡田間,重溫年少時的農家生活。
打從年少懂事時起,由於家境清寒,課餘之暇,除了要澆菜、拿地瓜、耙蝦、取蚵外,隨著年紀的日漸增長,其他粗重的工作,總也要協助父母親,一肩挑起;還記得民國五十幾年間,金門的田間山野上,草木還是很少,家家戶戶所用的材火,不是木麻黃樹老化掉落的枯枝落葉,就是農家種植在田埂間的芒草了,種植芒草,一方面可以區隔你我的田地,二方面,就是生長了一年的芒草,長得比一個人還要高,每到冬季,農家總會用鋤頭予以剷除,讓根部重新發芽生長,而剷除後的芒草,則放在田埂間,曝曬個一星期左右,待乾燥以後,再行挑回家裡儲草間儲存備用;還記得當時年紀小,父親總會將芒草捆成小小一綑,兩綑成擔,讓我們協助挑回家裡,可是雖然是小小的一擔,但是少說也有五六十斤重,而且又拖得很長,所以,每次總是挑得滿頭大汗,近千公尺的路程,一路上大概都要休息個三五次才能到家,如今想來雖然辛苦,但卻是踏實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一些種植在田埂間的芒草,每到深秋的時候,總是開滿白色的花朵,滿山遍野,隨著風兒的吹拂而迎風搖曳,隨風招展,令人望之陶醉其間、流連忘返,而花期過後不久,冬天也就跟著來了,所以,人們總習慣稱之為望冬花,真是恰如其分、名副其實呀!猶記得,民國六十九年間,當時與現在的老婆大人分隔兩地,亦曾藉望冬花兒寄我一片情意,茲略敘於後供各位分享;(寄情望冬花):秋天的腳步、逐漸浪跡到了這裡、帶著層層的相思意、某夜裡、進入了我夢中的園地、夢裡!夢裡!我想起了伊、片片情意難忘記、當那黎明的晨光照耀大地、滿山遍野的望冬花兒、洗去了一身的翠綠、為我白頭、為我相思、為我想念伊、在這秋的季節裡。
一般農家養豬、種菜或地瓜,都是有其作用的,種的菜和地瓜,除了販售和自己食用以外,最主要的就是拿來餵豬了,而豬隻食用以後,其所排放的糞便,集中到某一程度時,則用人力挑到田裡去澆灌蔬菜和地瓜,當做它們的營養來源,如此循環利用,生生不息,農家真是聰明而勤奮啊!吾家也不例外,年少時,家裡除了種地瓜,還種了一整畝地的蔬菜,另外,豬隻則養了兩窩,以便餵養和分期販售,而豬隻所排放的糞便,自小就常常看到父親用水肥桶,挑到田地或菜園裡去潑灑澆灌,而當需要大量使用時,則請鄰居叔伯或大姐夫,遠從西浦頭來家裡幫忙,眾人分工合作,分段接力,每每只要一個早上,就把整個化糞池的水肥清除乾淨,又臭又髒又累;直到大哥和我漸漸長大,才改由我們父子三人接手來做,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季裡,讓人真想把擔子一丟,躲到樹蔭底下去納涼一番哪!不久後,手推車和水肥箱相繼出現,也就改用手推到田裡去使用,再不久,黃牛兒也派上用場,牛在前方拉,我則在後面協助推車和掌握方向,只是一到田裡,還是要用桶子去接,挑到田間去使用,而當較大的豬糞便阻塞水管時,只有煩勞我這一雙萬能的雙手下去掏挖,使其順暢了,其累其臭可想而知矣!如今想來,雖然辛苦,卻又令我回味不已。
小時候,大哥就是一副書生模樣,文質彬彬,而我則是較為調皮好動,人又長得粗壯,所以一些雜務粗活兒,總是我雀屏中選,由我來做,記得有一次,上山牽牛到樹下,好讓其乘涼躲避酷熱的炎陽,行走間,看到了一條寬約一點五公分,長約五公分左右,全身黑色,背上有一條細細的白線,拖著一條長長的水線(身上分泌的粘液),慢慢爬行在馬路上的蟲兒,由於是第一次看到,讓我嚇得佇足不前,思之再三,唯有繞道而行,及長,才知道那是行動緩慢的水蛭,雖然令人厭惡,可是並不可怕呀!父親種植地瓜,或其他五穀雜糧的時候,通常都是父親耕田,我用鋤頭整理田畝間牛犁不到的地方(俗稱的田頭田尾),父親栽種地瓜時,我則挑水澆水;年長以後,經驗也愈來愈豐富,餘暇時,就會主動協助父親,牽牛背犁,將長滿雜草的土地重新翻耕一遍,一方面掩埋雜草,不使長滿田畝之間,二方面讓土地得以休養生息,補充養份,這一些工作說來輕鬆,其實都是靠勞力、體力、和耐力的工作,是非常累人的;記得每次耕地的時候,在炎炎夏日裡,在汗水濕透衣服裡、在工作中饑腸轆轆的肚子裡、在牛隻不聽使喚的情形裡,火氣總是特別大,常常破口大罵和揚鞭抽打不聽話的牛兒,然而,我的火氣大,牛兒的牛脾氣卻也不小,讓我激了起來後,硬是不聽我的頤指氣使,惟有定下來,讓自己的心情沉靜下來,也讓牛兒喘一口氣,再行繼續未完的工作,爾今想來,當時年紀小,血氣方剛,只知道自己餓,自己累,完全忽略了牛兒也是動物,也會累,也會喘,也需要休息,忘記了己所不欲,勿施於牠,將心比心的道理,人有時候真的是非常不理智的,實在值得我們深思反省呀!
農家苦,因為沒有耕耘,就沒有收穫,一家子就只有忍饑挨餓的份;農家樂,因為有耕耘,就會有收穫,一家子就得以溫飽;而其實呀!人的苦樂,在於自己的一念之間,在於自己心境上的感受而已,不是嗎?今兒個的挖地瓜之行,讓我又勾起了往事,讓我又重溫了兒時舊事,心頭雖然有一點兒微微的酸,但是,卻又有滿滿的甜美與溫暖回味。
94.01.28寫於後豐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