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頭火腿總關情
———讀《金門日報》讀出的火花
讀完信,真是喜憂參半。想「安福火腿」曾於一九一五年,與浙江金華、雲南宣威的火腿鼎足而三,進軍巴拿馬萬國博覽會而同時獲獎。可是,一又四分之一個甲子後,卻得寄人籬下,靠「金華火腿」的招牌,才能銷到外省去,何異落難王孫?這天壤之別,究其原因,恐與地處偏僻,交通不便,和知足常樂的民風有關。因為交通不便,商旅不至,縱有好東西,外人無緣識得春風面,便萬紫千紅不起來。因為知足常樂,城中的火腿庄老板,就坐著「等顧客上門」,能做到窩邊的生意,他們就覺得賺不完了,自然就沒有「要走出去」的想法。有了這主客觀的因素,「安福火腿」就一直「自給自足」的閉銷在本縣及鄰縣裡。中共建政後,這項「名產」由公家經營,還是「走不出去」。好在改革開放帶來啟發與刺激,力爭上游,著意要突破瓶頸飛出去。在官民的努力下,終於找到了一個和「金華火腿」互補有無的窗口。誰料,剛剛柳暗花明,大家燃起了一線希望之際,卻因金華地區某業者使用「敵敵畏」,釀出了「一個品牌拖垮一個行業」的惡果,跟著遭受了池魚之殃,家鄉父老又陷入「行船又遇到頭風」的逆境,命途何其多舛。
家鄉之所以有火腿,據說是源於道教勝地的武功山。約在秦漢時期,先民將上等的豬蹄胙肉作祭品,祭後,捨不得立即吃完,又怕腐壞,道士便教以鹽醃烘乾法。後來發現味道不錯,大家就用整條豬腿來醃製。因為是用火烤烘,便叫做「火腿」。(按:道教聖地在贛東鷹潭的龍虎山,即張道陵煉丹處。武功山在贛西,高一九一八公尺,跨贛湘兩省,位於我縣西鄉,是葛洪煉丹的地方。附近各縣民眾,每年秋收後,多結伴去朝武功山。」
家鄉是農業縣份,百分之九十左右的家庭都豢養一種皮薄肉嫩,體重約六、七十公斤的白「米豬」。所以有諺語說:「豬大三百斤(市斤),魚大沒秤稱。」一百公斤的豬,千不得一。也可以說,農家養不起更大的豬,因為,他們平時吃的豬肉,都是從肉舖賒來的。豬有六十公斤以上時,就是「以肉還肉」的時候了。同時,要從豬身上「搾油」來吃。更由於風俗習慣使然,總會醃點臘肉火腿,讓面子好看,並為待客之需。因此,幾乎家家都有火腿。一九九三年返鄉探親,親友餽贈的零整火腿,約四十公斤,出進兩岸海關時,香滿關口,關員聞香即知我是探親旅客,不是走私的傢伙,不查而通關。老妻從來沒吃過「安福火腿」,卻吃上了癮,堂舅來台時,特電請帶點火腿來,惟只要瘦不要肥。
關於「安福火腿」的味道,並沒有什麼「特殊配方」,主要還是「米豬」的肉本就香嫩。先父總在打霜時節,收了二、三十條前後腿時,腿肉已凍得半硬,便修整成琵琶形狀。洗淨晾乾。醃製前,一面用力將大股關節處可能殘留的血水擠出,一邊用大鍋炒鹽,加上大小茴香、八角、花椒、白胡椒等香料粉。鹽熱了,把火腿放入,雙手抓著在鍋裡「磨鹽」,兩面都「磨」,並用削尖的竹筷在肉上戳洞,讓盬和香粉滲入肉內。更用毛竹管插入大股關節處,塞盬進去,以防生蛆。「磨鹽」完畢,放入大木桶。最後,把剩下的鹽都撒在桶中,蓋好木桶,任其自然化鹽、醱酵。一週後,取出用開水洗淨晾乾,就送去城裡的火腿庄,再經薰烤、包裝出售(火腿庄也收鮮腿)。家用的,晾乾後就吊掛在灶門上方的橫樑上,讓每天的灶煙去薰烤。久之,整條火腿就被薰得烏黑,且滴出油來,雖然沒有「看相」,瘦的卻瘦得紅細,肥的也肥出蠟黃,而成了「家珍」。
這一素一葷,曾伴我長大,我又曾參與其部分生產工作,飽饜其美味。如蒸芋、煮芋、煨(烤)芋、酒腳(米酒罈底的沉澱物)豆腐熬芋艿、芋艿豬肉燜糯米飯、蒸火腿、火腿文泥鰍、火腿燉甲魚、火腿鯽魚湯、豆腐乳湯浸火腿、乃至生火腿(陳年火腿已薰熟),無一不曾使我齒頰留香。只是,離鄉半世紀多,除前些年重溫了火腿香夢外,上述美味,就無緣一親芳澤了。晚年倒是贏得了一個「老芋仔」的封號,便順藤摸瓜,摸了個「老芋頭」來客串筆名,也頗有「鱸膾蓴羹」的風雅。惟驚聞家鄉也種起檳榔芋,而「安福火腿」又借「金華火腿」的招牌營運,看來也只好唸唸劉皂的「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了。但願「金華火腿」的風波早已平息,只要有外快來改善家鄉父老的生活,「寄人籬下」就寄人籬下吧,古往今來,窮人只夠資格顧眼前,至於「來年」,就慢慢來吧,只要「留得五湖明月在」,就「不愁無處下金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