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專職媽媽
民國七十七年我高中畢業離開了金門,踏上人生新的另一段旅程,雖然也考上夜大,但在姊姊的建議下,選擇留在台北就讀三專,告別年少半工半讀的日子。
時值台灣錢淹腳目、股價指數狂飆的年代,許多投資人熱衷地到處找人頭申購股票,證券公司為了處理如雪片般飛來的申購書郵件,便在一些夜校以十天為一期,時薪八十元為待遇招募臨時工讀生,以當時條件實在比在速食店打工還好,而且下午還有發麵包當點心的額外福利。而每天的工作就是將投資人寄來的每一樣證件資料蓋上流水號碼章,以便公開抽籤當日好作業。
我是不明瞭當時中籤的人是否如中樂透般歡喜,但對我來說那卻是實際接觸生活現實面之前的一段快樂日子。每天早上擠著公車到達台北市最繁華的商業區段,在大樓聳立的巷弄間有著應有盡有的早餐車可供填飽肚子,然後就在中廣流行網的背景音樂下做著機械式不用大腦思考,手邊雖然忙碌卻還可一邊聊天的工作。然後隨著股市的崩盤,也結束了幾個月在各大證券公司像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日子。
之後,我在學校附近應徵了一份某大電腦公司維修部門的工作。試用期滿後有了這輩子的第一張工作名片,抬頭為助理維修技術員,起薪不到一萬元。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也開始體驗朝九晚五上班族的滋味,然而下班後草草吃了頓晚餐隨即要趕到學校上課。但晚上四堂課不知不覺就打起瞌睡來,下課後再披星戴月拖著疲憊步伐回到景美的租屋處。
周日,白天還得到學校上課,更是令我連洗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在外租屋別說不能開伙,想請洗衣機代勞更是天方夜譚,所賺的薪水要付三餐、房租、交通費,剩下來的剛好付下一學期學雜書籍費。有時真的好羨慕其他不用上班工作的同學,晚上下課後可四處相約夜遊吃宵夜或唱KTV,白天還可好好看書做功課。想想我也是青春花樣年華,一樣有著一顆蠢蠢欲動不安定的心,有幾回也貪玩到隔日藉口生病沒去上班,更有一次沈迷金庸武俠小說連看兩天兩夜,被姊姊發現罵得狗血淋頭。就在那年的尾牙宴上,我見識到大公司全體部門員工參與盛會的浩大場面,也幸運的在歡樂尖叫氣氛下摸到一台錄放影機。但由於公司規模擴增決於年後遷移到工業園區,原位於光華商場的維修部門也要回歸總公司懷抱,礙於路途實在太過遙遠,也只好告別相處一年多的同事前輩們。
隨後,我投入另一個與本科系相關的工作領域裡,此時的我已逐漸習慣上班上課的日子,也開始對工作燃起一股熱忱,慢慢從基礎學習逐漸到能獨立作業擔起職責。就在薪資水漲船高之際,我卻體認到兩個事實,一個就是工作與課業真的難以兼顧,專一專二由於共同科目較多,憑高中打下的基礎尚可勉強應付,但專三開始儘是一些須要花時間理解演算的艱難課程,好幾次真想乾脆休學好好賺錢算了。另一個就是與同學漸行漸遠的事實,由於唸的是理工科夜間部,大部份的男同學因其須先服兵役的緣故都年長女生好幾歲,加上平常大家都各忙各的本就沒什麼同窗情誼,而對於同年齡之老高中同學,卻又感到他們因未出社會而顯得比自己幼稚好多而日漸疏離。
終於捱到畢業年滿二十二歲時,我用人生第一個十萬元買了一架從小非常渴望擁有的鋼琴。當我二十八歲時全年收入達到百萬。然後三十一歲的時候,帶著七個月大的女兒,隨著同鄉的老公在長輩的期盼下回到了金門,開始我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待命,卻無支薪的家庭主婦生活。如果人生是一齣戲的話,那麼我三十歲的境遇雖無精彩絕倫,卻也是一幕幕教人難忘的青春成長日記,而這四年多來的家居生活,可就平淡無奇到乏善可陳。當初自認自己拋下一切,而全心全意扮演別人無法替代的媽媽角色時,是如何地理所當然,更為自己終於不用再躲在辦公室的廁所裡拚命壓榨母奶,而可以親自懷抱哺餵寶貝內心感恩不已。但當我以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媳的身份再度踏上這塊土地生活時,我不禁為當初的抉擇是否明智產生懷疑。存在著的思想差異與價值觀念大大地衝擊著我原有的思維邏輯;不同以往經歷的封閉生活與家務瑣碎牽制著我每日的心情起伏,而對於男人那種動輒非得用高粱乾杯的應酬飯局更是讓我深痛惡絕。
我很珍惜能在旁邊陪伴孩子成長,但很遺憾的是對於帶孩子這件事,真的很難像職場工作可以用你的付出心力與達成效率畫上等號,既無法像工廠生產線上自動化規格的品管要求,也無法用企業管理的操控方式去驅使導向。循循善誘的幼教理念沒有傳統打罵管教的效果,立現常令我感到挫折矛盾;而花費心思調配營養的飲食,也不敵汽水零食的隨便誘惑更教我枉然。更糟糕的是我開始對在家帶孩子這件事的回答感到有些自卑。可能是我長得一副公務員臉,在一些場合中總是會有人問我在哪高就,當我回答沒有上班在家顧小孩時,對方往往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有些朋友會說沒有出去上班賺錢整天待在家裡不會無聊嗎?有些則認為妳就是沒有頭路只好在家顧小孩;一些阿伯阿嫂也會過度關心的表示孩子給人顧就好了,年輕的不出去上班賺錢似乎說不過去。這種普遍的反應使我對故鄉優質美好的環境空間蒙上一層陰暗的色彩,我發現處在的環境並非多元包容到可以用很多不同的角度,去衡量每個人的生命意義,而總是用金錢多寡來評斷你的存在價值。這往往讓我內心很不服氣,我想說沒上班不代表在家閒閒沒事,沒上班不表示沒有工作,沒薪水不意謂著我的工作沒有意義,而我的工作就是用我的時間精神來看顧孩子的身心,用我的勞力汗水來灌溉孩子的成長。
許專職媽媽一個美好的未來吧!這不是每年母親節當天的歌詠慰勞、或上位者的一個嘉惠政策即能實現的。我深切企盼的是周遭的人能給予設身處地的尊重與關懷,我們希望獲得的是行動言語上的包容與鼓勵。縱使專職媽媽對於孩子往往不能如妳所願而承受更多自我內心的失望與外界眼光的責難,但也不要因此而妄自菲薄認為虛度光陰,應該珍視上蒼付予我們現階段如此重要的任務、與難能可貴的親子時光,學習用更快樂的心情和輕鬆的態度來面對自己與孩子。我願當我年老力衰之時,能安心無虞生活而不老是感歎當年的辛勞付出;我願當孩子羽翼豐滿欲展翅高空遨翔之際,能鬆開雙手而不因害怕無所依靠然後死命不放。
最後,如果你問我會後悔回來金門嗎?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太愛故鄉這片好山好水了,自然美景盡在眼前而不須舟車勞頓去人擠人;綠野浪花踩在腳下而不會僅是車窗外的驚鴻一瞥,還有各種豐富多樣的藝文活動、戶外行程更教我滿心期待。我相信當你的人生遇到一個轉折時,往往就是上蒼的自有安排,它讓你體會不同的心情觀感與生活遭遇,也試著讓你能用更寬廣的眼光來理解看待身邊不一樣的人事物。願天下所有的媽媽,不管是專職媽媽、兼職媽媽,在職媽媽或婆婆媽媽,都能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