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霧語
初春的下午,空氣中還保有這幾天冷氣團帶來的一絲寒意。趁著金黃、和熙的陽光灑落之際,浮生偷得半日閒,讓這陽光驅散這幾天滲入骨裡的濕寒。避開了擾人的建港工程,到島嶼的西南方海岸等待夕陽沒入水中時的波光粼粼。
在金黃細緻的沙灘上仰望天空,高處湛藍的天際邊陲,幾條雪白的雲線像似鮮奶在濃厚的咖啡中化開來。遠方的海平線,活像被哪位不知名的天神,以橡皮擦抹去;在藍色的天和深綠色的海之間留下一道空白。霧茫茫的水氣由海面蒸上來,將幾個載浮載沉的島嶼包圍成蒸籠裡的饅頭般。
是的!即便是直射在五千多公里外(南回歸線上)的陽光已經風塵僕僕的趕回北半球,但是已經凍僵了一季的北半球,呼呼的冷高壓還是不斷的蜂湧而下。喘噓噓的太陽和野心勃勃的北方冷高壓,在這亞洲東南隅的海上鬥起法來。被太陽蒸上來的水氣,試圖滲透藍色的天際,但作風強勢的冷空氣硬是將它壓成一條白緞帶,海上的小島就在這層薄紗裡忽隱忽現。金門的霧,就是大自然給予的年度大戲。
大多數的人不喜歡霧茫茫、既溼又冷的鬼天氣。確實如此!使用了一整個冬季的棉被,因此惹的一身霉味。無論是洽公與旅遊的人們,匆忙的生活為之捉襟,霧總是惹人惱火,但卻又使人莫可奈何。許多靠天吃飯的人,這時只能望天興嘆。時而陣雨、時而霧,就連遊蕩在巷弄間的野貓也快悶出病來。但是,這溼答答的霧果真如此惱人嗎?
不仔細看,還真不曉得!每一次霧罩之後,原本枯黃蕭瑟的田野,就已經衣裳更替。似乎大自然也羞於在世人的眼前袒胸露背,總是藉由每一次的濃霧的機會,快速換妝。此外,霧氣對一些舞文弄字的人可真是絕佳的創作題材。對於相同的自然景象,這些「怪咖」總是有些出人意表的特異見解,就當是為大伙轉轉情緒吧!
關於金門的霧確實有幾點特色!經過幾年大山長河的遊蕩,總覺得金門的霧特別的細緻。它不像山上垂直而下的霧氣,水氣的尺寸較大;它也不像汪洋大川般的特大濃霧,漫天撲地而來,壓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就連呼吸時鼻子裡也黏呼呼的。金門的霧氣,你說它像薄紗卻一點也無法著力,是你用手抓也抓不著。但是把你的手晃呀晃,也不見手上沾濕;或許說它是沒有味道的煙比較恰當。
再者,它的行蹤飄忽。你既不曉得它從何而來,更無法知道它何時消逝。譬如說當你站在海邊凝視時,只見眼前的島嶼像是變戲法般的憑空消失,等到你發覺時你卻已置身濃霧之中。這種無聲無息近乎幽靈似的入侵法,就像某一天在你腦內的某個思考機制被打開了,你就得乖乖的坐在電腦桌前,任由自己的手指頭群魔亂舞般的在鍵盤上彈奏起一首似是而非的無言歌曲。又或者,當你站在陽台上嘀咕濃霧的耽擱,所有行程都為之中斷時,頂上的陽光就像山難中,在你已經絕望的當下,遠方白茫茫之中一道光亮漸行逼近,沒一會兒的功夫,焦慮的情緒在瞬間被救贖了。天空放晴了!霧氣就像被吸入一個未知的空間,任你使用在精密的科學儀器,也追蹤不了它的行蹤。或許有人持反對意見,不是所有的霧都是如此嗎?
就說山上的霧吧!很明顯的,從山腳下你就可以一眼知道它的確切位置。而且一到了晚上,山上的霧氣就像該回家的小羊,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往山腳下。或許你不相信,就像古代某個詩人不相信「黃山歸來不看嶽」這句話,對於黃山能成為天下山岳之最的資格抱以懷疑的態度。這個疑問,去過黃山的人如果能留一晚,在日落前等在「始信峰」前,就能以身體驗黃山之奇。正當你以為這趟黃山之旅,只能在這溼撘撘、白茫茫中敗興歸去時。傍晚一到,所有的霧氣(或者說水珠子更為恰當)就像日行公事般的往山坳下被吸入,黃山七十二峰的山頭一個個探出頭來。始信峰前,你不得不相信「中國的山水畫」就是這麼來的。等到了隔日回到山腳下,往山上一瞧,肯定你會恍然大悟的說:「昨日的霧氣,就是那裡了!」這種奉公守法的霧可不像金門的霧這般的迷濛。
而更令人不解的是,金門的霧將金門島的尺寸放大了!島嶼東西兩端,最寬不及廿公里;島上「高山」,最高不過二百五十公尺。怎麼看都不像有高山、大湖的存在。但是,當島嶼被層如夢似幻薄的白紗罩住時,現實空間被虛無的蒼茫感給擴大了。平日站在島嶼西岸,面對原來清晰可及的烈嶼,兩島之間的海似乎不比位於東邊的太湖大。可是就在這迷濛的三月天,偏偏兩個島嶼之間的距離就被白濛濛的霧給扯遠了。位於中國廬山上的夢幻「提琴湖」,不過就是如此飄邈虛無。而往太武山上走一遭,登山道路兩側的林木,在霧氣的圍繞下,卻讓你以為置身二、三千公尺高海拔的峻嶺中。待你登上峰頂,這腳下的霧氣,卻成了襯托 山高的雲氣。能說這不是霧氣的功勞嗎?
世間的氣象變化,自然有其妙不可解的存在意義。看似錯綜複雜的大千世界,卻不比人類大腦的電光靈機。外界的一丁點風景,挑起了大腦裡不該發生的化學變化;這突如其來的生物電流刺激,在人的外徵放大成莫名的情緒。於似乎眾生(如你我之輩),隨著這深不可及的異端觸發,對金門的霧起不同的見解。但霧仍然是霧,不因你我的不同對待而鄉愿地變了個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