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憶往》憶在大膽島當兵的時候
年輕時因戶籍遷台就業,依規定服兵役,被調往前線中的前線─大膽島駐守,那充滿平靜、欣悅的生活,是我生命中抹不去的一段,怎樣也亦無法忘懷。
金門外圍的島嶼各具防守實力,盡一份保衛自由世界的責任,如果說金門是保衛台灣的大門,大膽島可說是保衛門前的階石。從金門島的水頭港出發約五十分鐘的水上行程,登陸艇靠近大膽島看到鮮明的「大膽挑大膽,島孤人不孤」十個字,令人興起肅然起敬,這兒沒有一個居民,只有二十四小時嚴守陣地的中華民國駐軍,南山、北山昂然對峙,中間接以一帶平壤,坐在吉普車上在迂迴起伏的道路上行駛,真覺得山石神奇,浩氣彌漫,走進設立在地下的大膽醫院,和大金門的太武山的情形一樣,大膽島也有四通八達的最堅實的坑道,大膽醫院位居中心地帶,島上任何地方的戰士患病或是發生意外,可以立刻取道地下捷運系統送到大膽醫院。作戰指揮的時候自然更能迅雷不及掩耳而統一,升旗台上的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迎風飄揚,八二三戰爭中在大膽島上為國犧牲的十八位英勇戰士的偉大功績更令人難忘,「中華好兒女,英勇立大功」真是大膽島上前線將士們最切實的寫照,大膽島喊話站上聽到我方播音小姐用清脆的嗓音向敵方中共喊話,以及觀測台上看到在咫尺天涯的廈門島的大陸河山籠罩在愁雲慘霧中,這些都是最令人心情激盪的時刻。
每當海的東方展現旭日初昇的美景時,我們這一群黎明的護衛者,就踏著輕快的腳步,配合著雄壯豪邁的歌聲,來到戰鬥的崗位,弟兄們有的扶持鋼鑽,有的舉出十字鎬,此起彼落譜出一串串鏗鏘的音符,和著粗獷的語音、笑聲,組成一支美妙的生活樂章。
當落日尚未在海涯消逝,晚霞便已照遍了這個戰鬥的小島,一天的工作便結束,這時弟兄們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擺龍門陣,也有的去捉螃蟹:::而我總愛帶著我的「青年勵志文庫」,依偎在那塊被我擁抱過千百次的大石旁,看倦了我就合上書閉上眼,讓整個身心浸透在霞光裡,靜聽著大海嘶叫與傾訴,我的視線總是凝固在海那邊深邃而迷濛的地方,直到夜幕擁著濃霧襲來,才帶著一顆惆悵的心走回碉堡。
弟兄們都已進入了夢鄉,碉堡內發出呼呼的鼾聲,與那海濤戀著岩石的細語,構成一支夜的進行曲,輕輕地我燃起「煤油燈」在床上舖張稿紙,這一刻裡,我的感情像一座被溶解的冰山,靈思如潮湧來,筆尖開始在稿紙上滑動,似春蠶啃蝕著桑葉,發出沙沙地聲響,偶爾為弟兄們的囈語停下筆,望著一張張熟睡中的臉孔,我也倦意欲睡地忍不住打個呵欠,趕緊拿起筆再往下寫,直到心頭的一股暖流,奔騰似的一行行滑入稿紙的方格裡之後,我才吹熄了煤油燈,躺臥進蚊帳中。
島上的生活淡雅而恬靜,它的氣氛就像一首雋永的小詩,情調又似一幅雄偉的畫,生活在島上的守軍,宛如一個長年與風濤搏鬥的水手,生活雖然澹泊,卻有敏銳的感受力與強烈的愛和恨,對人生亦不倨傲,他們瞭解戰鬥的目的與生命的意義,一個生活在後方台北待慣了的人,是體會不出這份心靈享受的。
就在民國七十二年中秋節服滿兵役退伍,在依依不捨的情況下離開了「大膽島」到了現今已是二十多年了,每當我回憶起這段戰鬥生活時,就彷彿一顆含在口中尚未溶化的糖果,如果說我這四十多年的生命要我自己來評估一番的話,該是我這一身生命當中最精彩的一頁了,有人說戀愛的日子像一杯金門高粱美酒,烈火般墜入一縷清香,化一生形骸在無影無蹤:::醉戀,那麼在大膽島上的日子該說是一杯香檳,芳郁而濃烈!我愛它,在那裡每一根我撫摸過的小草,依偎過的崗岩巨石,我忘不了那些憨厚的面孔,爽朗的笑聲,還有那煤油燈下的囈語與鼾聲。
大膽島即將在本九十四年七月一日撤兵,將來不論移交金門縣政府或者國家公園管理,因我曾播下理想的種子,盼望能規劃出來日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