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八十年，參加台北縣教師甄試，錄取分派在鶯歌鎮的建國國小，外子正受軍中「正規班」訓，起居大多在軍中，兩個孩子在金門，由公婆照顧，我就住在士林父親家中，每天通車往返於士林│鶯歌之間，由於得走一段路到中山北路搭乘從天母開來的二二○公車，到台北車站再轉搭火車，因此，清晨五點多，就得踏著夜色奔赴站牌。父親也起得早，每天例行到住家附近的芝山公園運動，天未破曉，家裡已燈火通明，雖然早起通車，倒也不以為苦。

開學一個多月後，因光復節而有了多一天的連續假期，迫不及待回金門看孩子，婆婆覺得兩個孩子都交給她帶不勝負荷，只好將老大帶到台灣，爾後，不再能通車，在學校附近找尋適合的住處，成了當務之急。

時間是這般急迫，對於租賃房屋，已不容許挑三揀四，只能在「雖不滿意，但可接受」的標準下擇一下訂金了。

這棟房屋坐落文化路上，離鶯歌火車站不遠，甚且可以說是追隨著鐵道建築的，每天南來北往的火車，無一不從眼前經過，我承租的房間在這棟房屋的二樓，鐵軌正好是高架的，因此，恰和我的房間居於同等高度，如果有興致，每天都有動態畫面可欣賞呢！

當然，我是沒有這種雅興的，一個婦道人家，出門在外，既要上班，又要照管不滿四足歲的稚子，無形的壓力，揮之不去。

這個房間是二樓四個房間中的一間，房東│一個寡居的老太太，原先將它租給補習班，做為補習之用，因此，空間相當寬敞，租金也貴些，另三個房間，一間租給一離了婚的婦人，她帶著兩個兒子，另一間住著蘇老師，和我同在一所學校任教，最後一間則住她的男朋友，正準備中醫師考試。

永遠忘不了安頓孩子入幼稚園的那個星期一，一大早，在士林，外子唯一能做的，只是為我們叫一部計程車，然後，就返回受訓地點，司機載著我們母子及一些未及帶去的行李，穿越熱鬧街道，也走過荒野小徑，奔馳於鶯歌省道上，坐在一個陌生運將車內，我的內心不會沒有焦慮，但我更憂心，上班在即，將如何安頓孩子？建國國小是初初設立學校，有著新式且宏觀的建築規劃│雙面走廊、隱藏式掃具間，然而也還在陸續構工中，在此情形下，還不會附設幼稚園。

進到鶯歌，司機依我之指示，來到租房子處，卸下行李，拿了車資，揚長而去。入到房內，稍加擦拭床櫃，便牽起孩子的手，步行前往五百公尺外、我認為不錯的一家幼稚園。孩子是恐慌的，他來台灣只不過二、三天，來鶯歌也只是半小時前的事，任何事物對他來說都是陌生、沒有安全感的，即使眼前的媽媽，也只是數天前才出現，連續共處幾十個小時而已。我和孩子在園裡磨蹭著，伺機脫身，孩子處在陌生環境，有了高度警覺，容不得你有機可趁，眼看上班就要遲到，只得心頭一橫，和老師聯手，她抱緊哭鬧叫跳的淚人兒，我頭也不回，逃竄而出。

約莫個把鐘頭，接到幼稚園電話：「妳的孩子還是哭，怎麼哄都無效」，趕緊和科任老師調課，匆匆跑到幼稚園。

人盡皆知，台灣私立幼稚園收費直追大學費用，這也是大多數家有幼兒家長的宿命，因為政府所辦公立幼稚園數量少如鳳毛麟角。這家幼稚園顯然在利潤追求與孩子心情取捨下，選擇了後者。重擁孩子入懷，慢慢走回租屋處，我下一步的曙光在哪裡？

也許是看到了媽媽，也許是看到了熟悉的玩具，更或許是經歷了先前分離焦慮的恐懼，此刻房間內的孩子，是平靜而愉悅的。吃中飯前，我有一堂美勞課，我給孩子心理建設，媽媽去上一堂課，很快就回來，餅乾可以吃，開水可以喝，還有你愛看的圖畫故事書，想尿尿有小便盂，媽媽很快就回來……

下課了，跑步回住處，打開房門，沒看到孩子，啊？我心慌意亂，衝到樓上，用顫抖的聲音，問房東太太，老太太說：「在哭，隔壁太太要去載她後生放學，用摩托車載伊出去。」隔壁太太的孩子讀更偏遠的鳳鳴國小，雖搬家，孩子沒有轉學。

靜候孩子歸來，謝過那太太。爾後，同住一個屋簷下，看到她為了討生活，在鶯歌郵局前擺攤賣燒烤，我內心雖然感謝，倒也沒有給她什麼實質的回饋。

一年後，在桃園頂下金門新城眷村房子，也調了校，搬離租屋處，日子依然湮沒在上班與照顧幼兒的忙碌中，很少停下腳步回顧過往，感念一路上施予援手的人，不知多少年後，老公開車載我及孩子來到鶯歌，老太太如往昔般虔誠地每早搭客運前往三峽白雞山恩主公廟做義工，沒有見到她，她那原本在鶯歌國中教書，因健康不佳而請長假的女兒，並不知道隔壁太太搬往何處？

人生路上，要感謝的人很多，客居台灣的日子，既要謀求餬口之業，又要照顧家庭，親近的長輩多在金門，少了人力支援，一切都得靠自己，幸運的是不論緣慳一面或左右鄰居，總給予適時協助，讓日子得以悠悠前行。

更要謝天，在我因為無知或受環境所迫，不得不為之的權宜之計，或有那麼一點冒險性行為時，都要謝謝上天的庇護而得以順遂。

今年暑假到台灣，我一定再試著打聽那太太的住處，告訴她，隨著時光流轉，我依然深深地感謝著她！

附註(一)：那天下午，我將孩子安頓在建國國小正對面二樓的「正心幼兒園」，由一未婚的曾小姐經營，帶著七、八個幼兒，年齡都比我的孩子小，孩子在這裡半年多，直到進美基幼稚園。

附註(二)：跟我的良人抱怨，那天的擔驚受怕是我單獨面對。事實上，自從決定租屋，他就馬不停蹄地走遍鶯歌大街小巷，找房子、買簡單傢俱、查看幼稚園等，只是身為軍人，在某些關鍵時刻，常是力有未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