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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砲彈擊落一個夢〉

發布日期:
作者: 謝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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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門日報︾上得知,歐陽柏燕的小說︿砲彈擊落一個夢﹀,將要拍成單元劇播出,並將角逐今年的金鐘獎之後,便像追星族般,一直在注視有關的後續消息。同時,巴望著該劇能早日展翅於電視螢光幕上。甚至打電話去詢問播出的時段。

關心︿砲﹀劇,不只因曾是「三度金門」的「過雁」,也不只因是柏燕一家三代的朋友和鄰居,而是想知道那個「夢落」的過程和結果,以及她如何「清掃戰場」。因為,在那硝煙彈雨中,一定有她深致的「飛翔密碼」(借她的詩集名)。

五月卅日晚上十時準,︿砲﹀劇登場了。幾個小朋友正以克難球棒玩打棒球,阿泉對著破球棒開始編織著撿彈頭、彈殼和廢砲彈賣錢買球具的辛酸綺夢。接著,台灣來的投資先探高銘俊,投宿於雲姑那棟樓高屋大而人影寥落的,古厝變民宿的客棧,帶來一絲老屋新生的轉型喜悅。

高銘俊走進一家貢糖店觀光,認識了店員陳淑瑛,徵得店東同意後,禮聘淑瑛為導遊展開了「認識金門」的行程:金城的「欽旌節孝」牌坊、水頭的「得月樓」(番仔樓)、城外的「莒光樓」、山外的「太湖」、瓊林的「一門三節」牌坊,以及「燕尾馬背」:::等,一一如掠水穿簾的紫燕,次第翩躚而過。在燕翅閃閃的舞姿中,金門青年於清末民初間,離家遠赴南洋打拚,留下「六亡三在一回頭」,平添不少孤寡的悲情故事,及「一回頭」中衣錦榮歸,大蓋「番仔樓」顯親揚名的赫場面,與乎因國共隔海對峙,金門長期實施軍管所留下的傷痕,引發出詛咒戰爭嚮往和平的心聲等情節,匯成了一支酸甜苦辣的交響,為劇情的發展留下了暗示與伏筆。

劇情自雲姑發現小寡婦女兒淑瑛和高先生「要好」時,便進逼核心。守了大半輩子活寡仍有身如玉的雲姑(丈夫早年去了南洋),以因在同個屋簷下還有個退伍的「外地人」余連長,而惹來不少「閒話」的痛苦經驗,提醒淑瑛要有「人言可畏」的戒慎恐懼時,不意卻引來淑瑛的反彈。這個傳統與現代的矛盾與對立,復因淑瑛到高先生的客房找阿泉並替兒子撿球,不意和裸身打開浴室門探看究竟的高先生四目相接,而加速升溫並擴大。到淑瑛回家沐浴時,能量已累積到衝突的臨界點。而當在小樓陽台上繼續心如止水的守望與堅持的雲姑,再次警告淑瑛時,由淑瑛的強烈頂嘴、雲姑的掌摑,引爆了這場傳統與現代的戰爭,而隨著淑瑛的掉頭而去,余連長異軍突起,攻上了雲姑所設的「雷池」,以「這裡天不天,地不地,不踏實又虛無」的長矛殺向雲姑。雲姑則以「船到了,快去提貨」做盾牌,擋了過去,爭回一城。

但是,雲姑沒有贏得真正的勝利。余連長在提貨途中,路過靶場見阿泉正在用石頭敲掉一顆廢砲彈上的泥塊,前往強行把阿泉抱離現場時,阿泉手中的石頭正好掉在廢彈上,擊爆了廢彈,兩人同被炸死。噩耗傳來,雲姑的感情也爆炸了。她跑到「一門三節」的牌坊前,不僅以石頭砸向牌坊,更瘋狂地咆哮著:「我信了你一輩子,遵守你一輩子,你究竟帶給我什麼?我的希望都破滅了,我還守什麼守?我守了一輩子還是空:::。」至此,雲姑的「信」與「守」全都繳械了,貞節牌坊在意識上已倒了,而「反守寡」的現代,奏響了「旗正飄飄」的凱歌。

戲落幕了,午夜了,但戲中有些情節,使我無法釋然。我捏著那些「不釋然」徘徊斗室,且連連問著:雲姑用石頭砸人家祖先的貞節牌坊,是否有點過而不當?雲姑、余連長及淑瑛的年齡化裝是否有點失真?余連長所著軍服及佩階的式樣,是否有點超現實?廢砲彈的設置及週邊場景是否斧痕太深,且有點外行?

不過,我又從另一角度來客觀評估,例如:一部依據原著改編、拍攝,且情節完整,結構緊密的影片,差不多都要花兩個小時來處理,而︿砲﹀劇的相關資訊顯示,僅有七十五分鐘的帶子,且是由兩個小說拼湊摺疊而成。這不僅是製作上的一大考驗,而壓縮處理的結果,則捉襟見肘,勢所難免。

又如,為因應戲劇效果的需要,如柏燕在︿戲後側記﹀(見五、二九︽浯副︾)所說的:「戲中的老余和阿泉非死不可。」為此,就得有個爆炸場面來充殼子。同理,為激烈凸顯「反守寡」的意識,雲姑也就非砸貞節牌坊不可了。此外,如年齡、服飾等問題,短篇小說中就算有細膩的交代,拍攝時,或囿於場地、器材的限制,也可能從略從簡地一鏡帶過。

畢竟,書寫故事易,拍攝故事難。所以,柏燕在︿戲﹀文中也感慨系之的說:「這個夢越來越難以捉摸,他已跳脫我的原著小說格局,進入另一個新的夢境中了。」甚至更幽默地說:「『好騙人喔,鏡頭真的好騙人喔』」,然而什麼才是真實的呢?戲中的世界,虛虛實實::::。」是以,我把捏著的「不釋然」,自夜窗中放飛了。

然而,看過︿砲﹀劇的人一定不少,其中不乏對這些微疵挑剔得更嚴苛的行家。例如:他們會根據經驗法則,來推定金門在民國卅八年冬「古寧頭戰役」後,以迄民國八十一年冬解除戰地政務時止的軍管期中,不可能有人「離家去南洋」。他們也會把余連長在雲姑的回憶鏡頭中,對雲姑說的「因為我是外地人,妳選擇了他」的話,以及老余幹到上尉連長所需的年資,疊影在金門最近一甲子的歷史上,來推定雲姑的丈夫去南洋謀生的大概時間,及戲中人物最接近合理程度的年齡,和化裝上的合理度(包括余連長的軍服及佩階等式樣),他們之所以會如此認真,是因戲中先植入了「高銘俊到金門考察投資環境」所隱含的「時間點」,使戲中的追溯鏡頭把他們帶回到「當年」之故,這不僅金門老一輩的人一目瞭然,數以萬計的老兵和其眷屬更是如此。

至於廢砲彈爆炸的一幕,柏燕已在︿戲﹀文中交代了拍攝時所遭遇的困境與辛酸。事實上,要在金門拍攝那樣的鏡頭,除非是政府部門拍的政策片,否則,也只能如此的「做個樣子」了。惟打過靶或稍具靶場常識的人,就會對靶溝後方高地上那個碉堡感到不可思議,若能裝飾成一叢灌木,便可遮醜了。又,那個廢砲彈的垂直放置,也太外行。

上述瑕疵,都是技術性和常識性的問題,因困於主客觀條件不足,無可奈何。也無怪乎柏燕要在︿戲﹀文中發出,「啊,站在戲裡、戲外,存在真實與虛幻之中,我該焦慮嗎?我該懷疑嗎?」的驚問了。

技術性和常識性的問題,是硬體,大致是一翻兩瞪眼,少有爭議。惟屬於理念及意識性的問題,是軟體,必然會引起一些討論,柏燕似已看到了這層,特在︿戲﹀文中,提出了「當遊客抬頭欣賞金門的一級古蹟貞節牌坊時,人們的心中是在歌頌或是在批判呢?::::我們對他們(指雲姑和余連長)一生謹守分寸,未曾逾矩,保持絕對精神、靈魂伴侶的選擇是該贊同還是反對呢?」等問題。答案必定是仁智互見,惟更值得提來一問的,是當觀眾,尤其是金門老鄉,看到雲姑用石頭砸向「一門三節」時,會有什麼樣的情緒反應?

歷史文化是一種存在。那些存在雖有真偽、善惡、美醜之別。惟貞節牌坊對一個死守善道,願「生死相許」(元好問詞並取其原意)的婦女而言,絕對是真善美的代言人而毋庸置疑,何況,貞節牌坊不是用金錢、權力可以獲致的,它的本身絕對比某些舉世聞名的國際性獎項的獎座還要潔淨而莊嚴。至於要不要以它的主人公為榜樣?則各有自由。

另一方面,貞節牌坊也不見得是某些人所譏諷的:「是男人用來統治女人的工具」(戲中也有這句話)。因為,它僅是一種政府的褒獎實物,跟今天的許多褒揚令、旌忠狀、表揚匾額、以及那些金碧輝煌的獎章、獎杯、乃至各地的「忠烈祠」,完全沒有二樣。人們可以努力去追求那份殊榮,也可視之如敝屣。政府並未強制全國的女性都要做貞婦,男性都要當烈士,當然,政策、輿論(含著述)、風評,可以形成某種程度的社會制約,但也只是一種形而上的道德勸說,不具任何法律效力。這可從李密︿陳情表﹀中的「舅奪母志」一語,來證明婦女改嫁並不犯法。事實上,可能從周朝開始,就有不「從一而終」的,然「從一而終」的觀念,來自︽易、恆、六五、象︾:「婦人貞吉,從一終也。」漢朝重儒教,曹大家(讀如姑)就曾和女侍們講了許多婦女應遵守的規矩。唐朝陳邈的妻子鄭氏,依據曹大家的講話,作︽女孝經︾,在「廣守信」一章中,有「婦人一志」、「女無再醮之文」、及「貞女義不犯約」等語,明朝仁孝文皇后撰的︽內訓︾,在「事君章」內有「忠誠以為本,禮義以為防」的訓誡。其中的志、約、忠、誠、禮、義等跟現代人常愛說的「心許你」、「直到白首」、「願生生世世為夫妻」的約言和誓詞,義蘊是完全一致的,但老實說,結婚時的盟誓也不具法律效力,主要還是要看能否海枯石爛,此心不變,此情不渝的堅持信守。所以,柏操冰心是一種個人自願堅持守義的修為境界,越堅貞,境界越高,也就越受人尊敬與景仰,而成為典範。然成就越高,所需的犧牲奉獻必越大。宗教家、教育家、烈士、作家::莫不如此,但我們是否可以揶揄地說:「忠烈祠是政府用來統治國民的工具」、「模範母親匾額是政府用來統治全國婦女的工具」、「國家文藝獎章、金馬獎、金鐘獎,無一不是政府用來統治全國藝文界的工具」呢?如果這些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們有什麼理由去扭曲、變形「貞節牌坊」的設置原義呢?

拋開論述,金門的「欽旌節孝」和「一門三節」,總是浯島邱、蔡兩姓祖先的榮徽和精神象徵之一,也是金門的先民留給後代的兩筆文化遺產。雲姑的遭遇雖值得大家同情,但以砸別人(甚至縣民)的祖先來洩自己的憤慨,究非所宜,如果是砸她公公婆婆的墓碑,那就情有可原了。

這個「茲事體大」的情節,在柏燕原著︿番仔餅﹀和︿砲彈擊落一個夢﹀的小說裡,原是沒有的,而是在編劇時為了製造戲劇效果,硬給塞進去的。誠然,小說可以不忠於歷史如︽三國演義︾,戲劇是否也可以不忠於小說?恐有討論空間,至少,平劇裡的︿借東風﹀,沒借出雨來,︿黛玉葬花﹀,也沒葬出條蛇來。︿誤入桃源﹀的劉晨,阮肇沒中毒;︿梁山伯與祝英台﹀沒有被人「送入洞房」,總括的說,是「小節不拘,大節不逾」。

其次,假如︿砲﹀劇不是取材於編劇人之一的柏燕的作品,則這個有點傷人的無中生有的,石頭砸貞節牌坊的鏡頭,小說作者是可以據以告官的。如今雖沒有這層風險,但製作單位和編導們將如何面對可能來自邱、蔡兩姓人氏,甚至金門父老的興師問罪?這恐怕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把人家打發的,這樣的後果,難道事前沒想過?若是評估了而未改弦更張,那就怪不得可能要落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口實了。

話雖如此,以柏燕一向堅持理想的性格,應不會不堅持維護她的原著情節,這可從她的︿戲後側記﹀長文中所爆料的一些無奈中看出一二。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應已看到了現實的利害。思考過自己在外單打獨鬥多年,好不容易得到個作品被人相中,並拍成短劇上電視的機遇,這對她和兩個孩子的生活,不無助益,如果獲得了金鐘獎,可能不僅作品更有賣點,甚至打開了一扇事業的亮窗,另外,她能藉此機會替「文化立縣」、「觀光立縣」的故鄉,做點不花錢而能「走出去」的推銷工作,也是一種「機會回饋」,豈能失之交臂?在這亦私亦公的利益考量下,權衡利害得失,便只好忍痛犧牲形而上的堅持,遷就形而下的現實,並不惜甘冒鄉親父老千手所指的大不韙,順從製作單位及其他編導對劇情發展的安排了。果若這樣,則又其情可憫了。

其實,︿砲﹀劇不只有「老余和阿泉非死不可」的唯一結局的選項。不錯,柏燕的原著中,阿泉是死了,雖然包括原著作者在內的編導群,為了角逐金鐘獎而不得不改變原著中的某些情節,則這個「非死不可」的情節,似也可以修正為「非傷不可」,如︽一休和尚︾中的某些劇情,若然,便可兼顧︿砲﹀劇在宣揚「人間佛法」的「人間衛視」頻道播出時的觀眾心理需求::「我佛慈悲」,同時,劇情可沿著兩人受傷住院,雲姑因感念老余冒生命危險救了阿泉,而改變了對老余的態度。淑瑛把阿泉受傷的消息告知高銘俊,高銘俊帶了一套棒球球具來探視阿泉,更使淑瑛和小高的感情升溫。終於老少兩代在真情的感召下,分別推倒了「守活寡」和「守死寡」的高牆,開始了另一段新的人生里程。這樣的結局,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無論就情理法或儒釋兩道的觀點,都是通得過的,而且不必冒大不韙的去砸那個「一門三節」牌坊,豈不更有積極的社教意義,而又能尊重傳統文化,凸顯修正後的「砲彈擊落一個(死守貞節牌坊的)夢」的思想意涵?(按:小說原著中的「夢」,是指阿泉擊出一支三分全壘打的棒球夢。經改編成劇後,便嫁接成信守貞節的夢了)。另外,對人力輔導該劇拍攝的縣文化局而言,也是一大功德的表現,可惜,他們都未去替普渡眾生的菩薩,及重視人道的先哲想想,而以借「非死不可」的結局,來製造震撼的戲劇效果為之收場,進而演出砸貞節牌坊的一幕,我只能在此唸一句「南無阿彌陀佛」了。(民九四、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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