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好想你
在往返十五分鐘的交通船上,屢屢總是想起你。你說你怕船,會暈船,無論是航行大海洋的阿拉斯加郵輪,或是渡行小支流的片葉扁舟,你都暈。而起因,是當年到離島當兵乘坐登陸艇所根深蒂固烙下的恐懼。
在加拿大的時候,在一同前往維多利亞島的碼頭候車上,原本總是活潑健談的你總會突然嚴肅起面容,還說待會兒在船上若見著你靜坐或閉眼不語,絕對不是因暈而心情低落請我別擔心,因為你的暈船心理病,總會自然隨船的靠岸而終止。
我一本正經聽你慎重叮嚀,然而心中盤算著的,卻是要以自身打小就治暈船的經驗,要拉你站在舺舨吹風望遠方,或藉閒聊轉移你的暈船症!但是,或許被你看穿我心思了,故每次在上了船往候客室人擠人的上樓樓梯口,你都藉機說了要去洗手間,然後,就再也沒出現了。
還記得被你脫身的第一次,那天你穿了一件紅白相間橫格條紋的短袖T恤。那次,整座五層樓高的交通船,我一個樓層一個樓層的找你,從第五層的餐飲販售區與電動遊戲區,找到第四層樓的舺舨與整片候客室,甚至到最底層的停車場,但都遍尋不到你蹤跡。
九十分鐘的航程,也總每次在快抵靠岸時你都會自動現身,然後一臉賊笑站在又是人擠人的下樓樓梯口等著我。蹴狹面容的你看似暈症已無關緊要了,我便也始終不問你究竟躲哪兒去;其實內心猜疑你的可能躲藏處,恐怕是我完全忽略又怯於跨步的男生廁所吧!
你終於肯乖乖坐在候客室沒再躲著讓我找不著的那一趟船程上,而我卻是逕自顧著整理那一趟赴島所搜得的新資料,我雙手不斷不斷的Key in鍵盤,所以根本沒空暇去幫你轉移暈船症。
那一次的返回溫哥華的候車上,你話變少了,笑容也變沉重了,你說你很不喜歡才培養起感情了,卻就要分離了。因為剛剛要離開維多利亞島之前,你聽到我對著手機講,這週之內會把所有資料整理完全,然後,就可以安心回國去了!
我說我也很不喜歡分離,更不喜歡明明知道會分離還去搏感情;在凌晨一點飛往桃園中正機場的班機,你堅持要載我去機場的一個半小時車程上,你不斷不斷數落我鐵石心腸,你愛數落,就盡量去數落吧,反正,你今後不再有機會了!
剛回國那一個月,透過與當地朋友的網 路交談,知道你找我急得只差沒飛來台灣!但我依然只是淡淡的問候你,因為我已經決定留在國內並且回鄉定居在你當年服兵役的那個金門島了。
隔年清明節你陪同父母回台灣掃墓,你還特意飛來金門拜訪我,五天四夜的再相聚,我以一個導遊自居,帶你爬了刻著毋忘在莒的太武山、逛了戰爭期間運補船的翟山坑道、遊了金門出洋時期代表的水頭聚落、走了記載候鳥生態的雙鯉濕地,然,欲搭船前往小金門才十五分鐘的航程,你又開始了躊躇!
在往返九宮碼頭十五分鐘的交通船上,你訴說了你在登陸艇上恨不得投海自盡以求解脫的煎熬。
你說登陸艇的床位有階級之分,身為兵仔的你分發睡在充滿柴油味的大通鋪。當船航經台灣海峽中線時,近五十度船身搖晃的暈眩,加上冬季密閉的船艙,柴油味與嘔吐味相互參雜,艙內的士兵無論神智清不清醒大夥都哭渾成一團,你說你實在很想衝出上了鎖的艙門逃上舺板透透氣,然後就被高浪捲入大海而殉軍職算了。
聽你濤濤遙想當年;你搭過的那艘登陸艇我也搭乘過二趟,但我對它的體驗就完全不同於你的悲慘;也是此刻我才真正會意到,你我十六歲的差距,我倆各自延伸又交織的憶事,果真隱藏有太多距離。
送走了你,我的生活依然如昔,相信遠在溫哥華的你也一樣。只是,每次要搭船再赴小金門,在往返十五分鐘的交通船上,屢屢總會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