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故鄉─浦邊
「阿娘,昨暝我作了一個夢,夢境還是在浦邊」。我住浦邊,已是三十二年前的時候,然而每次作夢,夢境始終在浦邊,童年的印象,真的是永難磨滅。
我出生於陳坑,成長於浦邊,後來遷居後浦,在金門,我家就住過這三個地方。母親在陳坑生下我與大妹,在浦邊生下小妹與兩位弟弟;住在陳坑,由於年紀幼小,時期短暫,所以印象模糊;而遷居後浦,我只住了半年,隨即來台升學及就業,只有寒暑假才返家小住幾天,因而整個童年與青少年階段全在浦邊度過。
浦邊是一個文化資產豐厚的傳統聚落,金門的歷史建築,數量高居全國之冠,而浦邊的歷史建築就有十八處,僅次於後浦、前水頭和北山,與沙美並列第四,無怪乎在我就讀國中之後,即已深深感受浦邊建築之美,洋樓大厝,富麗堂皇,相互輝映。浦邊隸屬金沙鎮,與鄰村劉澳、呂厝、后宅、洋山、長福里(腸腹內)合稱為「六甲」,西面臨海,三面環陸,居民均以務農維生,部分兼營小本生意。
浦邊我曾住過三處,周永火舊家之洋樓(二樓今已拆除)及何肅份大厝,此二處居住時間短暫,且處嬰兒時期,印象渺茫,及至懂事之後,遷至蔡永耀洋樓,住了一、二十年,記得兒時的玩伴,大多是左鄰右舍的小孩,當時正逢八二三砲戰,隔壁的空屋就住了四、五戶洋山遷來本村避難的「移民」,與我年紀相當的玩伴還真不少,印象中有電燈(張峰德)、憨河(王天進)、陳昆第、蔡文地、蔡進國,我們常在一起玩滾鐵圈、擲銅幣,有時一玩就是大半天。
就讀國小之後,同村何應松、何克強、何振權、周老泉與鄰村陳佳德、陳立德,都是我童年的同窗好友,情同手足,我們經常穿梭村裡大路小巷,足跡遍布每一角落,池塘邊、樹林裡、門口埕都是我們遊玩嬉戲的場所。
浦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記得當年還依其地勢分區,我們的住家附近俗稱「ㄏㄧ頂」,宮口一帶稱為「大路頂」,克強、應松住家一帶稱做「下垓」,我們那一輩的小孩,還分成「兩國」,住在「ㄏㄧ頂」以周姓為主的屬「一國」,住在「下垓」以何姓為主的另組「一國」,並各自擁立一人為孩子王;記得某日,兩國兵卒落單相遇,其中一方就說:「靠(ㄨㄚ)阿某,呷飯配菜脯;靠阿呆,呷飯配雞嘜。」似在比較雙方之福利,似有勸導歸順之意味,這句話不知是誰編的?還有押韻,想必是某方「軍師」的智慧結晶。長大之後,早已盡釋前嫌,化「敵」為友,如今思之,無異增添兒時一段趣事。
浦邊雖只百戶人家,但在孩提之時,感覺人口眾多,幅員遼闊,商家林立,堪稱繁華,浦邊的中心地帶,有一排住家類型的商店街,其中以雜貨店居多,店面雖小,但百貨俱全,記得伯公、海叔公、份叔公、源伯、坤燦叔(克強父)::::都是開雜貨店,還有盧也開菜館、天送叔(振耀父)的豆腐店、泰山叔的油條炸粿店、祿伯的製麵廠、烏區賣生鮮魚蝦、清和做米粉、海叔公榨土豆油、肅宗的土仁酥、外村人來開的理髮店,印象最深的是阿燈叔的腳車餅,因為就在學校附近,同學深諳出爐時間,提早去等,眼見熱騰騰、香噴噴的腳車餅端了出來,我們在旁看得口水直流,老闆拿起漱口杯,含了幾口水,直往烤盤內噴灑,不知是為了冷卻?還是什麼原因?然而,我們卻個個吃得津津有味(口水)。光看這些形形色色的商家,繁榮景象,可窺一斑。
浦邊人士,世代務農,敦厚樸實,人情味濃,每在豐收季節,左鄰右舍,互贈蔬菜、地瓜、花生,總是吃不完;池塘裡飼養的烏魚、鱸魚、鰻魚,每在捕撈之季,魚也不必買。三舅父家住下垓,眾多表兄弟妹,也是我的玩伴,我們兩家分別住在村頭村尾,小時的感覺,距離好像非常遙遠,尤其當要經過一段狹窄的池畔,水蛇偶會出沒,心裡總是提心吊膽,但平日過從甚密,舅父每有殺狗宰羊的時刻,總不會忘了我家,那時才知狗肉為何稱「香肉」,迄今再也未曾嚐過。
當年醫藥不發達,亦不普及,如果生病了,就等自己好,好不了才去買成藥吃,快不行了才看醫生,當時「份叔公」的雜貨店就有各種成藥,咳嗽就買「傷風克」,發燒就吃「五分珠」,牙痛就服「檸檬精」,這些成藥我不知吃了多少?及至病情加劇,父親才帶我至洋山衛生連,或至沙美找「游醫官」(退役軍醫),一見面就是打針,難怪小孩子見「游」色變,還有人稱他為「游三針」,幸好皆能「針」到病除。
就讀國小時,我們同學在一年之中最盼望的不是農曆春節,也不是寒暑假,而是農曆的九月二十五日,這一天是浦邊蓮法宮做醮,家家戶戶,歡天喜地,殺雞宰羊,親戚好友也會應邀而至,我的姨媽和表姊妹一定會來,當然最高興的是宮口會連演至少三天的布袋戲、何厝戲或露天電影,在沒有電視的年代,看戲即是唯一最佳的娛樂,高年級的學生還可明正言順請「公假」,協助宮廟執旗打鼓,整個村莊人氣鼎沸,熱鬧滾滾,大人忙得開心,小孩更是玩得昏頭。
另外,元宵節也是浦邊熱鬧的節日,兒時我們會提著燈籠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商店街一帶,在沒有電燈的當年,暗夜的燈籠,愈顯輝煌,遠處近處,燈火點點,遍布巷路,蔚為壯觀。有人提著伸縮紙燈,大風一吹,蠟燭一倒,隨即燒燬;有人提著自製鐵罐燈,經濟省錢又耐用;而父親總是極盡巧思,設計別具一格的花燈,不知羨煞多少小孩。大人們則分成兩邊,處在兩家商店門口,中隔楚河漢界,而後點燃鞭炮互擲對方,雙方你來我往,砸得滿地炮屑,我們小孩立旁觀戰,感覺無比刺激,然而無論誰輸誰贏,到最後老闆才是真正贏家,財源滾滾笑呵呵。
浦邊也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自古人才輩出,赫赫有名的浦邊排球隊,所向披靡,銳不可當,曾經打遍全島無敵手,走過一段漫長的風光歲月,兒時記憶中,就曾目睹賽況,那時年幼,只知觀賞,不懂規則,只見他們球技好,場場贏,每次賽完,總覺與有榮焉。
當年的浦山村公所,就在我家隔壁(蔡永耀二落大厝),印象中的兩位村長,一位是周水能,一位是周永耐,兩位任期最長,幹事福也,村丁憨圓,都是本村人士,後來村丁換成蔣超,不知府上那裡?鄉音很重,每次接到電話,總是高喊「剖啥(浦山)」,對方常聽成「菩薩」,真是有趣。而副村長則由上級派來,皆由軍職轉任,經常輪調,印象最深,任期最久的是汪文彬,汪夫人是烈嶼人,與母親私交甚篤,互稱「少年也」,幾成莫逆之交。
還記得高中暑假,我已正式成為民防自衛隊預備隊的一員,並且擔任班長,接受幾天的軍事訓練,分配一把老式步槍,就在村莊的外圍,挖好個人的壕坑,演習時我們各就各位,做好保家衛鄉的工作,夜間時,我們集中睡在何永堆的洋樓,那時父親兼任金沙大隊浦山中隊輔導長,戴著識別證可以到處巡邏走動,其他人員一概實施行動管制。
浦邊真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村莊,此地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伴我成長,情深意厚;每次返金,其他地方可以不去,但是浦邊不能不來;每次一到浦邊,我的相機,總是不聽使喚、按捺不住,每處都想拍進我的鏡頭、都想攝入我的腦海;每次一到浦邊,我總是駐足不前、難分難捨,細看每一塊地方,回味每一件往事,浦邊真是個讓我「魂牽夢縈」、思念難忘的故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