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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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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嬰走進知事府,闖進辦公室,大剌剌坐上居中的椅子,大聲說,即日起,這地方就聽我命令了。汪嬰翹起二郎腿,擱上桌,抖啊抖。天氣不該明豔,卻偏偏明豔。秋天的陽光柔柔地,射進廳堂,韓福海一雙眼睛,盯著汪嬰翹得老高的一雙布鞋,眼角瞥見灰塵依循著光,轉啊轉、轉啊轉。廳兩旁,劫匪荷槍,黝黑的槍桿子旁,一張張臉,都笑咪咪,得意地。

韓福海慢慢收斂目光,嶄亮的皮鞋迎著秋陽,越發顯得神采。

韓福海一個箭步,衝上去,甩汪嬰幾個巴掌。卻沒有。韓福海欺上身,徐徐拱手,說道汪將軍,這地方不能歸他。汪嬰聽得怒起,收腿,站起來。他身形高大,腰間配槍,鬍鬚滿嘴。韓福海忙著欠身說,這地方不能歸他,他││韓福海,歸他就行了。汪嬰沉吟,反怒為笑,哈哈大笑說,你剛剛怎麼稱呼我來著?

韓福海說,汪將軍啊。汪嬰是內地汪連明之子,汪連明作亂福建、浙江一帶,後為官兵逮殺,汪嬰籠絡匪眾,心想長期以海為家,不如找一根據地。內地軍閥作亂,汪嬰流竄金門,發現該地兵乏軍弱,得機可趁,仗著匪軍為數眾多,直接進佔後浦。

汪嬰上岸前,後浦漁民見著大批船隻,紛紛躲避,巡警得了消息,扛火槍,赴港口。數十艘船佔據港口,海,連呼吸都停了。巡警喘著大氣,舉槍瞄準,槍枝顫抖。忽然聽見海上有人喝令,數百名盜匪藏身船板後,一起現身,舉槍瞄準。韓福海親自坐鎮指揮,眼見匪軍眾多,料到後浦跟金門,難逃血劫。雙方對峙良久,忽見為首的船搖著白旗,韓福海覺得訝異,命令巡警退下,不多久,汪嬰登岸,大剌剌瞧著居民、巡警,然後眼睛一亮,直接走向韓福海。

汪嬰說,他有幾百名弟兄,幾百隻槍桿子。他定定望著韓福海,雙手一擺說,幫弟兄們找住的、找吃的。韓福海退讓了,情況再糟,不會糟過血洗金門。汪嬰等,進駐後浦陳祠堂,附近居民逃往古寧頭、沙美等地避難,匪眾強佔民宅居住。安頓後,汪嬰直闖知事府,才知汪嬰佔地為王的念頭。

韓福海在心中策畫,卻不知如何因應。直到他欺身,拱手稱呼汪將軍,看見汪嬰喜孜孜,心頭才慢慢安定。他漸漸聽到,失去了好一陣子的呼吸。吸氣、呼氣,都微緩,都沉重,這吸進來的氣,吐出去,進了門外老狗脫毛的身體。他吸進來的氣,來自匪徒瘸子的、還是汪嬰?韓福海一心一意,數著呼吸。這口氣,很微薄、很慎重,數著數著,憤憤之氣慢慢消弭,逐漸能看清楚汪嬰跟其他部眾的長相,韓福海抬起頭,環視汪嬰、瘸子等匪徒,作揖,請來客坐,吩咐下人泡茶伺候。

韓福海答允汪嬰按月索取俸銀,條件是,不得擾害居民。打殺的勾當,汪嬰也累了,正想找一處享福。盜匪閒來無事,到茶舖喝茶、到市場閒逛,扛槍、吆喝,著實嚇人,卻也遵循約令。第一批奉銀,鄉紳極力湊齊的,但是,盜匪再不走,總有籌不出的時候。

一天,韓福海在茶舖喝茶,瘸子帶領三五匪眾,也來光顧。瘸子見著知事,也不客氣,喊好,坐在韓福海旁邊。瘸子的腿,在劫船時,為砲彈打穿,他雖是盜匪,卻有幾分書卷味。他敲了敲手中煙斗,吸一口菸說,汪連明本將位子傳給他的,無奈他早死,加以汪嬰高猛,就這麼讓他當了頭頭了。幸好汪嬰英勇,兄弟有福。

韓福海一顆心,蹦蹦跳,瘸子朝他一笑,韓福海吸納精神,仔細想著剛剛的話。韓福海揣測,瘸子是希望能夠暗助他吧。瘸子裝做無事人,煙斗搥桌,輕鬆地說,他在海上打滾這麼多年,跟兄弟講的就是義氣。瘸子用煙斗蘸了茶,在桌上畫圓,再對切,一邊大、一邊小。瘸子指了指大的那邊,看著韓福海。

韓福海收攝心神。呼氣急、吸氣快,眼色卻絲毫不動。他知道,瘸子控管了那個圓。至少控管一大半。那一大半,加上他的巡警,就能變化局勢。韓福海佯做不知,敬茶,勸吃茶點。瘸子悶悶看著,佯裝什麼事都沒說,不一會兒,桌上劃圓的茶水,也都乾了。韓福海臨走前,腦裡一陣清明,低低地跟瘸子說,受教了,這事,原應從長計議的。瘸子臉露微笑,拱手示好。

韓福海安撫好汪嬰、瘸子兩派勢力,趁虛派人向廈門求救。等了許多天,得知五天後,廈門將派遣武裝部隊來金。韓福海悄悄約了鄉紳林乃斌,告知匪眾內鬨,要他依計行事。林乃斌帶領汪嬰遊覽金門名勝,到文台古塔,述說俞大猷如何抵抗倭寇,說得汪嬰十分嚮往。他們登上太武山,指陳國姓爺下棋遺跡,汪嬰頻點頭說,想那國姓爺,原來也幹盜匪這一行,不料卻做出功績。

林乃斌遵照韓福海策畫,開口閉口直呼汪將軍,汪嬰氣吸胸挺,眺望雄遠海面,長長嘆氣。林乃斌明白,這事只能點到為止,不能過火,倒催著汪嬰,再探其他古蹟。汪嬰把林乃斌當作弟兄,拍他的肩膀說,想不到陸地人,也有他這等好漢。

一天夜裡,他們相偕看戲,回來晚了,卻見知事府廂房微微透光。林乃斌自言自語地說,這麼晚了,知事大人還辦公不成?

汪嬰覺得韓福海老實可欺,悄聲跟林乃斌說,不如我們去嚇他一嚇。說罷,自覺得了計謀,得意地走去。待走近,林乃斌卻停身不走,汪嬰納悶,林乃斌急說,不方便哪,知事大人正與人會商公事,你沒聽見談話聲嗎?汪嬰一聽,果然聽見陣陣細碎的說話聲。汪嬰做定惡作劇,悄悄走近,沒料到,和韓福海說話的,會是瘸子。

汪嬰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聽見韓福海說,你當真要坐大?瘸子說是。瘸子當大以後,俸銀得以少收。韓福海沉吟了好一陣子,俸銀,壓得鄉紳跟居民都喘不過氣,汪嬰那裡,可怎麼辦?瘸子輕輕一笑,大人別忘了,汪嬰部眾裡,至少有一半聽他命令。

汪嬰聽出道理了,瘸子夥同知事背叛他。他眼睛瞪得老大,渾身顫抖,一口氣正要發作,林乃斌適時拉走他。林乃斌一張臉,比汪嬰還要沉,看得汪嬰納悶。林乃斌說,好不容易跟汪將軍結朋友,怎能讓瘸子得了便宜?瘸子本是汪嬰智囊,這智囊反了,還收了他一半的部屬,汪嬰一時間,也沒主意。林乃斌長長嘆氣,就說,明白跟汪將軍說了,幾天後,廈門有軍隊來金,掃蕩汪將軍一干人等,他料到廈門的軍隊不是汪將軍對手,也不在意,但是瘸子作亂,就難說了。

汪嬰點頭,細聽說明。林乃斌停頓了一會說,如今,他卻也沒看法,等他想明白,再跟汪嬰說。汪嬰點頭。林乃斌臨走前,又吩咐了汪嬰,瘸子有計畫地控管一半部屬,萬一殺起來,瘸子知道誰是友、誰是敵,他可不一樣,要他耐心等他消息。

汪嬰再點頭。汪嬰回到祠堂,瘸子還沒回返,不知道瘸子為何反他,難道,只為了坐大?汪嬰搖頭不信,但想到匪徒間,為爭一分一銀,就能兵刃相向,何況是坐大,這等大事?

許多弟兄在外頭喝茶、聊天,這等清福,從未有過,但是,誰是他的弟兄、誰是瘸子的心腹呢?汪嬰越想越迷惘。

幾天後,廈門的軍隊果真浩浩蕩蕩開來,船隻未到,已開砲示威,震得海面一片紅光。汪嬰夥同兄弟,扛火槍,聚港口。瘸子氣定神閒,恍若無事,汪嬰心疑。林乃斌站在汪嬰身旁,不停以眼神示意。汪嬰明白,只要瘸子未造反,他仍是匪眾首領,他必須掌握關鍵時刻。汪嬰幹的勾當,都在掌握這關鍵時刻,像是劫船、擄貨、逃避官兵,片刻不能馬虎。

他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尚未吐盡時,偏身走向韓福海,拉他到旁邊,跟他說,他帶領的部屬即將投誠,要為民國幹一番事業,讓他別張揚,盡速引進官兵。韓福海佯做吃驚,暗暗點頭,派遣小艇,駛近官船,登船告知計議。小艇權充前導,慢慢駛近港口。瘸子不明就裡,瘸著腿,一拐一拐走到汪嬰旁邊,跟他說,再不還擊,官兵上岸就不妙。汪嬰覺得好笑,心想他的賊計,終於漏底,假裝鎮靜說,他已有了打算,要他看臉色行事。瘸子吃一驚,汪嬰粗猛勇武,卻乏計謀,如今竟有了計謀,難道汪嬰知道自己謀反一事?

韓福海沒給瘸子機會,手勢一擺,幾名巡警按住瘸子,瘸子的部眾正要發作,汪嬰大喝說,都綁起來,瘸子的部眾一一被槍頂著、被刀抵著。瘸子為了取信韓福海,特地列了心腹名單,部眾集結港口時,瘸子的心腹被打散駐守,一起受擒。

當夜,韓福海設宴款待廈門武裝部隊跟汪嬰部屬,並商討投誠一事。筵席盡,人去散,林乃斌佯裝離去,又悄悄回返知事府。韓福海尚未歇息,正襟危坐,好像正等著林乃斌。韓福海定定地看著林乃斌。久久,兩人無言。又隔許久,林乃斌長嘆一聲。彷彿久未呼吸般,韓福海這才深深吸氣、長長吐氣。

林乃斌推開門,走出去,韓福海仍坐著。一盞油燈佇立桌次,燈蕊靜寂,燈光,晶黃燦爛。油燈燒盡時,突起一陣火花,口辟哩叭啦地,辦事廳倏地落入黑暗。室內暗了,門外卻亮著。月不圓,月暉仍亮,韓福海跺到中庭,看著月亮,似要述說什麼,但也無言。又不久,聞見雞啼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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