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環與述美之回顧
民國六十年,我自台灣省立台北師範專科學校(國立台北師範學院前身)特別師範科畢業,所謂的特師科,即高中畢業再讀一年短期的國小師資班,主修教育專業科目,乃因當年師資不足而臨時設立。根據規定,本校畢業生必須分發台北縣、基隆市、宜蘭縣等三個縣市實習服務,由於同班的幾位金門同學思鄉情切,想回金門服務,乃請家父撰擬一份報告,呈報當年校長葉霞翟女士,校長見到我們想回戰地服務,讚許有加,鼎力相助。後來公文轉呈台灣省教育廳,而後教育部、國防部、金防部、金門縣政府,繞了一大圈,終於如願以償,上級核准我們返鄉服務。
國小教學生涯於焉展開,接奉金防部政務委員會的派令,第一年派任烈嶼鄉卓環國小,從未去過小金門的我 ,真不知小金門是個怎樣的地方。記得當年船班很少,設施簡陃,要上交通船之前,得先由長條木板上划槳小船,而後由小船再攀上交通船,從水頭碼頭到九宮碼頭,船程大約十五分鐘。
首度踏上這塊島嶼,處處感覺新奇,卓環國小位在西路村,臨近小金門最繁華的地區東林街,著名的「八達樓子」,近在咫尺;而「勝利門」,僅約兩箭之地;距離不遠,就是羅厝漁港,能在一個風光明媚,繁榮熱鬧的地區服務,真是三生有幸。
卓環國小校長林水綠先生,年方二六,英俊瀟灑,才華洋溢,尤其音樂造詣,深不可測,堪稱金門最年輕的校長;教導主任陳金鍊老師,算是學校最年長的,但也不過三十出頭,能歌善舞,待人和氣;其他同仁,大部分在金門高中就已熟識的學長:研究主任黃振良,發音標準,擅長美工;總務主任呂瑞殊,身強體壯,正直不阿;訓導主任黃敬恆,為了學校秩序,處罰不完;楊振忠學長,為了升學甄試,夜夜挑燈,令我感佩。另外姜千家與洪文忠,都是我的同學,我們一起分發過去,姜千家愛好文學,與我非常有緣(日後就讀師大及分發重慶國中,均與我同校);洪文忠則愛歌舞,每當黃昏時刻,「月兒像檸檬,淡淡地掛天空,:::。」如此美妙的歌聲,聲聲入耳,難怪當年的許多流行歌曲,我皆能哼上幾句,這都得感謝他日夜的薰陶。這些老師,多數具有「三同」(同鄉、同學、同事)的情感,親如家人,雖然地方不熟,但同仁卻不陌生。
當年除了在地人外,來自大金門的同仁必須集體住校,林校長對於遠來的老師相當照顧,安排民房住宿,由於半夜屢被宣傳砲干擾,不得安眠,因此,我便與楊振忠、姜千家、洪文忠一起住進一間軍用廢棄的碉堡,因為碉堡沒門,又處在戒嚴時期,我們常開玩笑說:「明晨醒來,也許會找不到自己的『頭』」。
當年全校老師平均年齡大概不到二十五歲,朝氣蓬勃,活力十足,每天第二節下課,有二十分鐘的課間活動,鐘聲一響,學生早已迫不及待地在走廊整裝待發,音樂一放,全校師生一起走到操場跳土風舞,各班自圍一圈,旋律動聽,舞姿曼妙,學生長期受此陶冶,舞怪乎卓環學生,氣質不凡;起初我也不太會跳,而且動作笨拙生硬,後來一方面跟著老師學,一方面看著學生跳,我也漸漸愛上土風舞了。如今回想,真盼時光倒流,或盼能再聆聽昔日這些繞樑餘韻的舞曲。
當年六年甲班導師是王先勝老師,學驗俱豐;而我則是六年乙班導師,學校託此重任,誠惶誠恐;論我年紀,剛好二十,初出茅廬,經驗全無,只憑熱忱,還真怕把學生當白老鼠;若論卓環年資,學生在校已五年,而我正開始,對於學校的了解,學生已是老鳥,而我還是菜鳥,有些事只好「不恥下問」。另外我也兼任營養站保管股股長,站長是訓導主任兼任,我負責保管學生營養午餐的所有財物,每當去倉庫提取麵粉時,總會與大老鼠相遇,從老鼠的肥壯,足以證明午餐的「營養」。
記得學校還舉辦了一次遠足,這是我第一次帶學生校外教學,也是我在烈嶼的首次旅遊。當年不知怎的,整日「躲」在學校,不懂得利用放學後到處走走,在卓環一年,只記得去過一次青岐,一次去東坑呂瑞殊家,因此,對於烈嶼,仍覺陌生。
當年幣值較大,記得月薪是二千三百多元,小金門另加一百元交通費,初次領薪,特別喜悅,很有成就感,總算能為父母分擔一點家計,為了報答父母之恩,整袋薪水雙手奉上,聊表敬意,父母亦深受感動。
烈嶼一年,最感不便的是交通,風大就沒船,幸好我們一週返家一趟,印象中最驚險的一次│當船抵達水頭碼頭後,真怪!只讓少許的人上船,我即其中一位,沿途風大浪急,船傾欲翻,船上的乘客,個個緊握把手、面無血色,無人言語,船在海上起起伏伏、搖搖晃晃,足足四十分鐘,我也心驚肉跳了四十分鐘,好不容易上了岸,才鬆一口氣,彷彿從鬼門關回來一般。事後聽未上船的人說:他們在岸上看我們,船隻若隱若現、半浮半沈,看得驚心動魄,慶幸自己沒有上船。而只讓少許人上船,據說是為了穩定船身,不知是否真實?果真如此,豈不拿人命開玩笑?還有最難忘的一次│從烈嶼回來,當我自小船攀上大船時,由於船身動盪,船邊撞到我的手錶,我就眼睜睜地見到這個具有紀念性的手錶掉入海中,當時真有跳下撈起的衝動,但這是絕不可能的,只能望海興歎。
當年規定,小金一年即可申調大金,我乃調往何浦,由於父子不宜同校服務,隨又改派述美,述美國小位於金沙鎮官澳村,距離浦邊不遠,我的交通工具就是腳踏車,車程大約三、四十分鐘,尤其從沙美到述美的這一段路,空氣清新、人車稀少,我尚可邊騎邊背英文單字,真是一舉數得。下學期我家遷至金城新莊,我便從後浦搭公車來沙美,然後從沙美騎腳踏車至述美,車子寄在影星照相館何金城表哥處,在此深表感謝。
述美國小建在學區村里的適中點,因而四周農田。上學期的校長是蔡金皮先生,與家父是舊識;下學期換鄭錦章校長。同仁年紀稍長,大都是我「老師輩」的老師,不過,也都才三十來歲,其中鄭藩山老師擅教數學,是教過我國小的數學老師;因此,我在述美,中規中矩,必恭必敬,不敢踰越「學生」身分。
印象最深的老師是楊級高,本校唯一外省籍老師,單身未婚,逍遙自在,每次值夜,多虧他陪我,時或自彈(風琴)自唱(BEAUTIFUL SUNDAY),時或與我打桌球,我的桌球興趣,就在述美培養的,我們經常只穿內褲,打到汗水淋漓,從外表看他,無憂無慮,有錢就花,非常灑脫;教導主任張文和老師,對後生晚輩,照顧有加;訓導主任楊永福老師,一直要為我介紹女友(全校皆男老師),但我始終不敢啟齒;陳永言老師是位畫家,還送我一本其所編著的「圖案集」;六年甲班導師楊天平是位作家,金門日報經常刊出他的小說連載;楊肅正老師是高我一屆的學長,年紀相近,惠我良多;唯一的同學是陳諸葛老師,寫得一手好字,當年曾跟他學隸書,每當學生寫字課時,我也跟著練字,放學後,我倆一起騎著腳踏車回家,邊騎邊聊,其樂無窮。
真巧!在述美又是擔任六年乙班的導師,對於「六乙」真是有緣;第二年任教,已較得心應手;同時,我也兼任了文書股和組訓股兩項職務,每天公文的收發分類,令我不知所措,幸蒙多位主任不吝指導,始能化解難題,久而久之,我竟對公文產生興趣,進而想學,這也是促使我日後在師大選修「公文作法」與「應用文」之主因;至於組訓股,則是負責民防訓練及保管全校教職員工的步槍,槍枝雖然老舊,但若遺失一把,我就不知該當何罪?而學校的槍枝,就擺在一個不堪一擊的木櫥,只要用腳一踹,即可踢開,令我管得戰戰兢兢、忐忑不安,幸好這年安全度過,真是感謝上天。
當年學校也辦理校外教學,一班一部軍用大卡車,浩浩蕩蕩,猶如出征,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很少人出遊,何況這是全班集體旅遊,學生個個興高采烈,歡天喜地,也留下了不少難忘的鏡頭。
兩年國小教學生涯,匆匆而過;如今回顧,眷戀不已,看著學生日漸成長,學業有成,而後成家立業,出人頭地,這該是當老師最大的欣慰!
兩年家鄉教學,實在短暫;家鄉孩童,憨厚樸實,純真可愛,在我一生的教學生涯中,這兩年由於初為人師,印象特別深刻,加以多份鄉情,更覺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