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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響起

發布日期:
作者: 劉鎮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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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穀埕赤炎的太陽,正曝曬著一大片顆粒飽滿的高粱,三四名嬉鬧的村童,手拿著自製的彈弓,裝填園型石子,對準偷食高粱的麻雀、白頭翁,就是一陣狂射,大概準頭不佳,群石亂飛並未射中半隻鳥影,但緊臨的家戶門窗,受跳彈襲擊,可就遭央囉!咚、咚、咚中靶的聲響,換來的是屋內主人連珠砲:猴死囝、死囝仔栽、失教示:::輪番咒罵聲,她們中氣十足的海口腔,懾人耳膜的聲調,連魔音穿腦的武林高手也甘拜下風,想必「大聲公」的專利權,此刻已被尋常的海口村婦所取代,看屋外落荒而逃的村童,竟連私家寶貝彈弓,也遺落二、三支,即可印證聲音的威力了。

清河、水達、鳥榕、憨面仔,四位莊稼漢死黨,今日好生清閒,竟有如此雅興,相約在莊內店頭飲酒,殊屬不容易啊?平日四人不論刮大風下大雨,幾乎全年無休,不是忙於四季農作的耕植,就是配合潮汐大小漲落,從事鏟蠔或柵網魚蝦的捕撈作業,他們時間雖然排得滿檔,惟時間艱困,又有戰地任務,諸多戒嚴的禁錮限制,因此工作不加倍勤奮努力,連三餐溫飽的維持都成問題。也因為無處攢錢作「某本」,故四人早過適婚年齡,到現在還在做「十一叔仔」。同是天涯淪落人,八字命底相通,臭味自然相投,彼此感情想不融洽都難!今日見曬穀埕黃橙橙的高粱曝曬著,便已知曉田裡莊稼已收成完畢,海裡又正值小潮,也難怪他們有此閒情飲酒作樂囉!

莊內這間獨一無二的「店仔」,是寡婦麗英所經營,她的命運說來乖舛堪憐,三十歲不到之齡,老公在一次被國軍徵召協助搶灘運補任務中,命喪料羅灣,當時遺下五歲及三歲幼兒,麗英腹中還有名八個月,來不及見父親一面的胎兒。試問?家裡受此青天霹靂遽變與創痛,若無過人韌性毅力,常人是無法走出傷痛,而麗英這位不平凡的女子,沒有被命運擊倒,她堅強獨自哺育幼子,她雖家無恆產,但於困境中卻較常人懂得變通,她破釜沉舟,抱定非成功不可的決心,變賣身邊僅有的結婚金飾,向舉家遷臺,逃避戰亂的鄰居,盤得莊內唯一的那間「店仔」來經營。

接手之初,多數村人對婦道人家開店,前景並不看好,更有落井下石者,斷言,哪家店撐不過三個月,但麗英心裡明白,她不能「倒店」,任人看笑話,好勝心驅使她走向成功。第一年她撐過了,過程雖有些驚險波折,然第二年起,她憑著語言天份,習得了普通話,且很短時間,便能朗朗上口,藉著語言溝通優勢,做起軍人生意,單修改軍服、洗軍衣、軍被等獲利,就能讓小店立於不敗之地。後來又經營小吃生意,營收更是蒸蒸日上,小店儼然成為軍人落腳休憩的場所。

今日又非禮拜四,海邊又無傳來熟悉的演習槍砲聲,偌大的村莊,竟瞧不見半個軍人的身影,氣氛有點反常喔?尤其麗英哪間店的右廂房,擺放那張八仙桌,平日幾乎是哪群「北貢」班長的專屬餐桌,今日清河、水達、鳥榕、憨面仔四位死黨,何其有幸啊?竟輪得到他們上桌飲酒。

見四人按各方位坐定,桌上擺放四瓶烏梅酒,分明有意「栽罐」的拚酒架勢,看看配酒佐餐的菜色,小捲魚罐、豬肉罐、花瓜罐、帶殼花生,還是家裡帶來的,唯一點的菜,竟祇有哪一大碗公的紫菜蠔仔湯,且還不時要店家免費續湯,這四位雖難兄難弟,也真夠寒酸摳門,難怪老闆娘麗英臉色不怎麼好看,但礙於同村之誼,且今日生意也實在清淡,套句:「下雨天打孩子。」的歇後語,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賣個順水人情,與君同樂又何妨。

麗英見四人飲得暢快,惟酒已見底,索性取來二瓶紅標米酒「沙比司」,免費讓他們喝個痛快,彼四人見麗英,如此通情海派,有違他們前來捧場消費的本意,瞬間激發四隻雄性動物,保護雌性弱者的本能,又加上有幾杯黃湯入肚的催化,最年長的清河,首先起身說道:「堂堂男子漢,豈能佔婦道人家便宜,且麗英還有三個孩子要養,若讓她賠錢彼等還算是人嗎?」,試問區區招待二瓶紅標米酒,有哪麼嚴重嗎?若非酒精作祟,常人是不會語無倫次地!

清河話既已出口,飲酒是到了該散場的時候了,由於他先前的義正嚴詞充好人,所有酒帳,還有額外招待的二瓶米酒,當然由他來統包囉!付帳之時,見清河確是掏錢乾脆,拒絕麗英招待好意,裝起一副視錢如糞土狀,但他的三位死黨可不這麼想,皆瞭解清河小氣聞名,平時都是他佔人便宜,豈有便宜讓人佔之理?故當四人一踏出店門口,彼三人皆以尿遁企圖想開溜,而清河這位當大哥的豈是省油的燈,三二下威逼吆喝,三人祇好乖乖的分攤酒錢的份囉!

酷暑加上酒精發作,四人胸口如同一團火球般的難受,這種惱人的天氣,祇有沁涼的水能消暑解熱。憨面仔提議:眼下正值小潮,惟「浦邊」海域溝渠甚多,經常吸引魚群迴游覓食,日前他向臺灣「高砂族」的充員兵,學習並取得特殊的藤蔓,搗碎取汁溶入海水中可用來毒魚,今日酷熱天恰好可前往試試藤蔓功效,又能泡水消暑::::眾人閒來無事,當然點頭示好囉!

熟悉路徑,一行人抵達海防部隊的漁蚵管制哨,向衛兵遞交了「入海証」(蚵民証),衛兵如常查驗放行,抵達海坪選定較深的溝渠,四人默契十足,築堤堵水各司其職,不消一會功夫,前置作業完成,憨面仔取出藤蔓搗碎,並將藤汁全面倒入溝渠中,五分鐘已過仍未見魚蹤,十分鐘又過去了,祇見二三尾魚肚翻白的小魚,眾人焦慮不耐,正要臭罵憨面仔把大夥「莊肖維」之際,深長的海坪溝渠,遍佈滿滿的白點。

眾人一陣驚呼,難以置信竟出現眼前,紛紛取來「開仔」等漁簍,僅三二下功夫,便撈得滿滿一簍魚,此時見眾人並沒有因豐收而喜悅,反而是為沒有多餘漁具可裝魚在發愁!最後鳥榕靈機一動,示意眾人脫下長褲,將褲腳反轉各打一個死結,恰好可用來裝魚,正當四個著麵粉袋內褲,撈魚撈到忘我之際,岸際管制哨卻傳來陣陣刺耳的哨音聲,四人不明就裡當然沒理會哨音,過了一會兒哨音停止,卻響起一陣噠、噠、噠莫名的槍響聲。

四人感應槍砲環繞身旁四周,子彈濺起的浪花,讓四人身體僵直,背脊發涼,他們此刻酒意全消,能動僅係雙眼驚恐的雙眼,空氣彷彿凝結,令人無法喘息,所幸清河哪句三個字的「訐」聲出口,才解開眾人的活動死穴,他讓眾人丟棄豐收到手的漁獲,他讓眾人連滾帶爬脫離險境:::四十幾年悠長歲月已逝。「公字輩」的水達、鳥榕,早已結伴長眠金沙公墓,健在的清河、憨面仔,每回憶起當年驚悚的那一幕,還是火氣不減當年,因為毫無預警,對手無寸鐵的百姓開槍的人,不是別人,竟是我們的「國軍」,他們說:哇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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