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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人類婚姻可靠性的懷疑，使人不敢隨便陷入情網，像一般飲食男女那樣經過自由戀愛而結婚而組織家庭而生男育女。

素嵐說她跟「他」在異國他邦初識，頻密的情書來往前後八年，婚後生活八年，山盟海誓的結果還不是抵不過一隻狐狸精對他的引誘？

高挺何等忠厚老實，在外從不拈花惹草，老婆卻屢屢紅杏出牆，跟一個老頭跑了。

君議懷孕期間，丈夫懷疑她的腹中物非他經手，深夜，她竟被殘忍地趕到公園長椅過夜。

什麼是初戀的甜蜜？多少人已將愛情埋入墳墓。偉大的愛情如今已像天方夜譚那麼遙遠和不真實。但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世人都如此言之鑿鑿。我已讀過不知多少資料，親眼看過許多事實：沒有女人滋潤，男人會變得乾癟得如風中的板鴨；沒有女人相伴，男人活潑的心靈很快枯萎，未老先衰；最重要的是，沒有女人，男人會如漲滿的氣球，搞不好會爆炸，性情暴戾老想犯罪。

我將袋裡的東西按了按。照片還在。我記起專家對我說的一番偉論：「現在潮流興這個。」他指了指一部特別大的電腦，「其原理是中國封建時代盲婚、生辰八字相配和西方占卜術的結合，概括起來就是『命運』。要不然你解釋不了，為什麼婚姻生命達二十年之久的夫婦仍會離異？為什麼婚外情如傳染病一樣？為什麼男才配不成女貌？佳人得不到才子：：：」

在我不得不點頭和垂頭之下，專家已把我的詳細資料輸入，經過一系列程序頗為複雜的操作，終於，一張載有「她」詳細資料的紙張吐出來了，突然又是「突」一聲，跳出了一張照片。專家看了一眼，笑著祝賀我：「就是她了！還不錯，一頭長髮，樣子也很年輕哩。」他將照片和資料還給我：「去吧，找她。」我將照片偶爾翻到背面，一看，上面打著這樣一行整齊的說明文字：二○一九年的女孩。

2

情形有點不對。處理上也有點麻煩了。我的生辰八字竟然找不到一個現代異性可以相配的。

咱們相距五年。她是屬於未來的。倘若在幾十年前，我在人海中不懈地尋覓她五年，她自然也要隨時光的流逝向生命的極地邁進五年，我們豈不是永無相遇的一天？

感激威爾斯的第二代孫，替今人想得那麼周到，使我可輕易地追求二○一九年的女孩。

車站上人頭洶湧，展現一幕幕叫人心碎的淒然景象：「向前」號時間列車，擠滿了對眼下生活已厭倦的乘客，還有一大批擠不上去；「向後」號時間列車乘的多半是年紀老邁的老人，男女都有，也有人滿之患。據說都是一些無法適應今天各種新觀念新潮流的人士。他們愛懷舊，又或者對生命有悔，故希望回到過去。我終於乘上了第二班的「向前」號。

3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時間應已在什夜之後，「向前」號在小站停下來，我就看到了她。車站上只有她，好美好美的一個女孩，一切的文字形容詞已變得很多餘。

她深情的眼睛注視著我，真令我自慚形穢。她那份氣質，清新脫俗得彷彿從未被俗世的灰塵汙染，而我只不過是滿腦男歡女愛的凡夫俗子罷了。但她不以為意，使我倆手兒相握時，依然有種肅穆、莊嚴、神聖的強烈感覺。

她帶我步出車站時，夜色仍濃黑如墨。她的居所很近。已可見東方的晨曦，原來這是一個海島，叫「女島」。海浪拍岸的聲音頗為動聽，像是富有節奏的音樂，可是島上不見綠色，一列排開的，密密麻麻的都是色彩鮮艷的別墅。

「女主人們都在這兒度晚年，」女孩長長地嘆了一聲：「她們富有到你很難想像。有些房子全由足金砌成，連洗手間的大鏡四邊都鑲著鑽石。」我傻乎乎地問她，她們都在幹什麼行業。她說：「還有什麼？女性最有價值的天賦和本錢吧！有一度，這種行當只是她們的副業，慢慢的，像職稱和薪酬轉正一樣，變成了正業。她們的子女有的目下在經營地產，繁榮著市道。」

想不到那麼早，就有咖啡室開門了。我們選了一個近海的角落坐下。女孩不知想到了什麼，黯然神傷，眼眶內濕濕的。

「幸虧你來，要不然我會在這兒寂寞、孤獨至死。」她動情地望著我：「她們視我為怪物、變態！遲早我也想離開這小島了！」

「為什麼？」「一會，你到我那兒就知道了。」

4

「你好！」路上一位少女向我拋媚眼，我吃了一驚；一會，又一個長相不差的少女笑著跟我打招呼：「歡迎交易！」我看到她們步下海灘，朝一架停泊在那裡的直升飛機奔去。

在探訪女孩寓所途中，這種情景叫我十分疑惑。女孩跟我解釋著：「同住的女孩。前面那一個叫萬娜，每夜都有十幾個男人的訂單；後面那個叫仙蒂，正和萬娜競賽，要破她的紀錄。她們靠烈性藥物，在交易時，幾乎變成了碎肉機器。」

已走到女孩家。我萬分驚嘆，她竟有那麼多藏書。她苦笑一聲：「現在已不大有人讀這些了，不少人一來到我書房，有的說這些骨董很有價值，有的說你還收那麼多垃圾幹什麼？」

牆上掛著一個碟形獎狀，閃閃發光，上面鐫刻的字過小，看不清，女孩取下讓我細看，我一讀，忽然明白她的心境為什麼感到孤獨和寂寞了：「女島最後一位處女榮譽大獎」「二○一四年有人乘時間列車送來的。市政府知道我不可能變更，因此提前頒發。」女孩耐心地解說。不必多問，我一切都明白了。

5

參觀「男島」，她說是例行節目。基於同性，那目見的情景除了使我也不愉快之外，還十分震驚。我們只須乘五分鐘渡輪，就可以到男島了。海面上飄滿了數以萬計的保險套，使我如今一閉上眼仍心有餘悸。也是一幢幢豪華的別墅，也是住著老人，但清一色是男性。

女孩說：「他們在之前事業已達頂峰，錢已多到花不完，唯一的大開支就是買下異性肉體來玩樂，樂此不疲，也大多掏空了身子。」

果然，沙灘上數不清的在曬太陽的老人，不是瘦骨如柴一如藥渣，就是虛弱得如受重傷的殘者、上身直不起來的佝僂老人。

「有幾個，只是見到我就心臟病發、暴斃了，」女孩感嘆道：「也有的老人良心發現，正在撰寫懺悔錄。」

「不再有人結婚了。」女孩這麼說。我們又坐在那咖啡室外的靠海一角。她接著感嘆：「難能你還有心來接觸我。不過，我對這地方真是失望，我想找一個適合我的地方。我們是否先分手？」

我想到好不容易做了漫長的時間之旅，才找到她，而今她竟又要與我作地域之別，我們這一次的人生結緣不是太曲折辛苦了麼？

女孩看出我的猶豫和傷感，安慰我：「現在什麼都有，你又何須擔憂？別後，我們一樣可以親熱的：：：」說到此，她的臉上出現兩片紅暈。

6

我被安頓在島上設備俱全的小屋。女孩告訴我她的職業是教書，儲蓄了不少錢，什麼貴重的設備都買得起。

女孩走後只是兩天，我就格外想念她了。幸好正如她所言，想念她時我只要按那人體傳真機，她就出現在我眼前。差別的只是傳真過來的人體副本不會說話。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一樣如真人般夜裡和我同床共夢，做些天下男女之間愛做的事情。可惜僅是兩天，人體副本就變黃了，了無生氣，如死一般。那時我就把她棄入廢物箱內。

人體傳真機出故障的日子，真令我懊惱不堪。不管怎麼說，我和二○一九年的女孩雖情意早生，感情上親密，但彼此尊重，有些事只須眼神交流傳遞，是不必言說的。因此，那段日子裡，我只是默默承受，沒有將實情告訴她。

我很奇怪，也許她疏忽了，明明是她那兒的傳真機壞了，怎麼她一點也沒察覺呢？好幾次，洗衣機般大的人體傳真機只傳來她的上半身，而沒有她的下半身。

我起先有點擔心，但一旦看到她的腰部，切面整齊似有物封住，完全沒有血淋淋的景象，我就放下心來。

純精神的上半身，日夜與我做純精神上的、意識上的交流，完全是柏拉圖式的。那種迷人的程度，讓我看到了精神的深邃性，人也變得高尚起來。

我真感激二○一九年的女孩能帶領我進入這境界。原來人除了吃喝玩樂之外，需要經這種提煉，才算是真正的人。縱然是接吻，也只是憐愛的表示，沒有情慾的意味；有時她雪白渾圓的胸部呈現在我面前，我輕輕撫摸之外，也會湊上鼻嘴吮吸，也僅是作為襁褓年代的我缺乏母愛的補償，沒有情慾的意味。多少次和女孩上半身的相處，使我的感情進入純得近乎神聖的境界。

但也許是本屬來自俗世的混世俗物，我慢慢地感到不滿足了，若有所失。

女孩似有第六感？也竟感覺到了！她在那邊請技工修理，終於把人體傳真機修好。從此，她不僅是上半身，連下半身也傳來了。

7

不久，我們又到車站了。我們乘上了「向後」號時間列車，準備選擇在五○年代結合。

此舉出諸二○一九年的女孩對她所住的那個島的不滿足。她說：「那裡也一樣。我甚至找不到一個像我一樣有獎狀的人！」

想不到我們和那車站爭先恐後回到過去的老人一樣了，甚至想回去的年代更遠。列車聲近了，我看到二○一九年的女孩展示一絲笑容。而我的心墜入了一片迷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