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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溪畔的童年

發布日期:
作者: 詠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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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們家就住在新市里山外溪的旁邊。

二、三十年前的新市街道上,除了每周四莒光日教學外,其他日子可說是人山人海、萬頂草綠頭鑽動,「金門的西門町」之稱並非浪得虛名;兒時記憶中的山外溪是條生機盎然、浮萍點點、蝌蚪群游的清澈溪流。我在這裡出生長大、習字玩耍,編織出很多七彩繽紛的兒時美夢,製造了許許多多美好甜蜜的難忘回憶,山外溪畔是屬於我幻想冒險、天真好奇的童年夢工廠。

推開家裡的後門,有一棵好大的楊柳樹,它的樹幹粗粗的,像鱗片斑駁的樹皮上面還長有很多灰白色、小小似蛋殼卻不知是啥的蟲卵玩意;長長的綠色枝條末梢垂到溪水裡邊,夏日微風吹來,就像溪邊浣髮少女的柔軟髮絲輕輕搖曳。當夕陽餘暉細細閃閃穿透密密如簾的柳條兒,映入我童稚的眼底,心裡總會昇起一股打從娘胎就有的久遠又古老的感動,說不出的寫意,啊!真教人懷念。

兒時的我最愛把溪這頭的防護欄杆當做鍛鍊身手的現成遊樂設施,除了爬上鑽下千萬回外,更可將扶把當做單槓來使用。最愛在下雨天裡淋著浸濕頭髮的雨水,盯著欄杆下方匯集飽滿之後滴答落下的成串水珠,有時等不及它自個兒落下,就用食指一道道劃過,讓雨水從手指縫間流瀉而下,涼涼的好舒服,此時就算大人已在屋裡頻頻叫喚嚷嚷,也樂此不疲、興味其中。

沿著河堤欄杆直走右轉,過了一道山外溪橋,在還未走到護國寺的地方,臨溪這邊有一片桑椹樹林。當果實成熟纍纍時,么鬼囝仔就相招逗陣來去採桑椹,這可是我們這一季的解饞零食,甜紫的就現採現吃,大快朵頤;酸紅的就拿回家裝在玻璃罐裡,灑上一層層細砂糖醃起來,那難忘滋味直到如今都還停留在我的舌頭味蕾上醞釀發酵,不知不覺口水就快流了下來。

山外溪那頭往中正公園方向,軍卡、吉普車頻頻往來的道路兩旁,是成排綠蔭相連的木麻黃,在炎熱仲夏時節,一唱百隻都來和的知了鳴叫聲,響徹了整片新市里的蔚藍天空,提醒了我暑假一到不可錯過的捕蟬行動,可憐蟬兒樹上飲露嗚鳴短暫的一生,都在我極度殘忍的把玩折騰下,提早結束。

昔日衛生院對面的新市公園,裡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有我駐足停留的過痕,處處都灑落著兒時與玩伴追逐嬉耍的腳印和笑聲。長大後才知其名的羊蹄甲,小時候我都直接認定它應該叫做麵包樹,扮家家酒時都拿它的樹葉當作漢堡包,裡頭夾滿紅花黃瓣嫩草是內餡,砂子當作飯,木麻黃是麵線,俯拾皆有的朔果樹籽是加料的配菜;牽牛花掐指一變為浪漫造型的提燈,竹段稍做加工即是御賜尚方寶劍。最怕在玩得忘我陶醉時,赫見樹頭上吊著一隻死貓,那就會嚇得逃之夭夭、許久不敢再經過。

夏天的黃昏,每回總要玩到太陽下山、飢腸轆轆才會記得回家,頭頂上空總會盤桓飛舞著一大群蚋蚊,揮之不去、一路相隨。有時幾個小孩還會比較起誰頂上的蚊群最大陣,或者向上蹦跳猛拍,更多時候是根本視而不見,一點兒也不以為意。反倒是初中讀到沈復的「浮生六記」課文中,有『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又留蚊於素帳中,徐噴以煙,使其沖煙飛鳴,作青雲白鶴觀』一語,讓我也有了效法古人的念頭,拿著蚊香猛薰紗帳內的蚊子,『果如鶴唳雲端,怡然稱快』,比起今日見到一隻蚊蠅現蹤即如臨大敵之狀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那個年代普遍說來,每戶人家的子女數均不少,父母也都放心地讓小孩在外頭玩或別人家裡用飯,得到的關注雖然較少,但對大自然的體會觀察和想像力的自由發揮,卻相對地多很多。我記得我每天都好忙,忙著做些大人眼中的無聊事情,忙得國字注音都常常忘了寫。

夏天的晚上嫌屋子裡熱,就躺在二樓向外延伸的小陽台上,望著天空美麗燦爛的銀河星系,好像自己快被吸入那偉大浩瀚的星空中,整個人消失淹沒在宇宙時間的洪流裡。然而這般浪漫遐想的夜,最後都會被晚間宵禁出來巡邏的警察吹哨叫醒,再起身回到屋內睡覺。

凜冽的冬天早晨,老想賴在溫暖舒服的被窩裡,遲遲不肯下床準備上學,里公所每早固定用擴音器放送的起床號音樂,提醒催促著早起的鳥兒才有蟲吃;而在天色將明未亮欲醒還睡寤寐間,阿兵哥結隊晨操跑步的口號也不停地從耳畔來回響起,『一、二、答數』『雄壯、威武、嚴肅、剛直::::』『我愛中華,我愛中華,預備唱!』那充滿陽剛正氣的宏亮合唱,穿透小樹林漫過山外溪,隔著一段距離聽起來忒是好聽,矇矓間讓人又再度沉沉睡去,一覺醒來,總覺特別香甜。

這年頭過農曆新年時,老覺得少了那麼點年味,想起小時候過年新市街道上那番熱鬧活絡景象,還真教人難忘。正月初一那一天,總會起個大早,雖然未必有新衣新帽可穿戴,但枕頭下面會有阿爸給的壓歲錢,金額不多,卻也能讓我樂上大半天。姊姊們較有生意頭腦,會集資合夥買「抽籤」,當然須事先費一把工夫將頭幾獎取出,這樣才有賺頭,加上人緣佳、口才好,生意都不惡;而我則是迫不及待地就跑至隔一條街的雜貨店買了零食,三兩下就將紅包裡的壓歲錢花個精光。

官兵弟兄們舞龍舞獅、划旱船、粉妝蚌精的精彩龐大陣仗,絕對是炒熱濃郁過節氣氛的最大功臣要角。大街上鞭炮鑼鼓喧鬧聲不絕於耳,操持前導龍珠口吹哨子的阿兵哥,引領著色彩鮮艷、活靈活現數十呎長龍,舞弄官兵個個精神抖擻、十足賣力,手痠了還會由其他人在旁準備接棒換手,都讓我看得目不轉睛;頭戴假面手執蒲扇的笑面童,一路追逐戲弄舞獅,隨著鑼鼓聲節奏點翻騰打滾,一雙大目還頻頻眨眼,時而慵懶趴在地上,有時做出頑皮搞笑動作,可愛逗趣。

它們沿著中正路、復興路挨家挨戶操弄拜年,有些商家還會將紅包懸掛於二樓窗口,此時就會吸引眾人前來圍觀,待長龍祥獅搖首擺尾一陣後,終於神氣地含住啣得紅包,看到此處當然得鼓掌叫好。近幾年過年,也會特地帶著孩子循鑼鼓聲,找尋日見少有的舞龍舞獅,但或許是自己年紀已長、少了童稚之心,總覺得眼前的舞龍舞獅均顯得有氣無力,看的人也提不起勁來。

我在山外溪畔度過十四個寒暑,直到湖中畢業,但其中小學四年級轉學至台灣就讀,不在金門的這一年,也讓我的童年記憶有了斷層。我發現家鄉已悄悄地有些改變,原以為清澈見底的門前小溪,此時已被圍起一道約一層樓高的灰色鏤空磚牆,溪水味道使人聞之色變;而常讓我由日正當中玩到月兒初上的新市公園,也逐漸蔓草叢生,一片雜亂荒廢景象,到了國中之後,偶爾從旁經過,也鮮少看到小孩子們在裡頭嬉戲玩耍,倒是驚見過一、兩次精神苦悶的草綠服露鳥俠,故意出來嚇人,此時就真的察覺到自己已告別了童年。

曾經,我置身於熙來攘往的都市叢林中,在每天忙碌緊湊的工作步調生活節奏裡,不斷地遭遇邂逅新的人事物,不停地探求廣闊世界的旖旎風光,我幾乎要忘了我原本來自何方,直到年邁的雙親決心揮別異鄉台灣,重回田園已蕪的老家祖厝,故鄉才又成了為人子女者思念渴見雙親的回家之路。

久違了,我難忘的出生成長之地!闊別多年後,我重新走在新市街道上,看起來像是個外來觀光客。以前認為寬大的馬路,如今看來竟是如此小條;舊時熱鬧繁忙的商家,現在似乎有些蕭條冷清;而小時候和鄰居一起玩過五關、跳橡皮筋的僑聲戲院售票廣場,則已搭建為電玩場所。難得的是,「美加美」上去二樓的鐵製迴轉梯居然還在,此處勾起了我兒時生活的點點滴滴,霎時間回憶匯流成滔滔巨浪湧入腦海,許許多多好似早已遺忘的塵封往事,一一浮現眼前。

我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留著剪不齊的西瓜皮髮型、老愛打著光腳的黃毛丫頭,終日在我親切熟悉的新市里山外溪畔來回跑跳著,忙碌孜孜地要釀造出可供我日後一輩子都能細細品嚐、慢慢回味的陳年記憶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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