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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偉大的存在

發布日期:
作者: 陳玉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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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活著的偉大

乍見陽光的剎那,呼吸竟不由自主急促起來。張開雙臂,對著坑道前方深呼吸,但覺嗅了一鼻子清雅的海洋芳香,舒暢感迅速貫串體內每一根敏銳的神經,讓思緒完全融入眼前的湛藍海洋中。

孩子,這是賴以維生的味道。阿伯的視線遙望海的彼端,彷彿望向遙遠的過去。他喃喃自語著,印象雖已模糊,其實也不過是四十六年前的事。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六點三十分起,從對岸發射的砲火,照射了夕陽初落的金門,緊接著不曾停歇的攻擊,讓天空布滿不祥的色彩。

宛若夜神不曾垂青過的兩極,極光璀璨地炫耀它的輝芒。可給予生命的太陽,分明日復一日東昇西落;所以,這是不受歡迎的永晝。然而,不間斷的防空警報響徹雲霄,躲在防空洞的人們,眼巴巴地望著天空中由砲火帶來的永晝,可他們所棲身的地點,竟諷刺地呈現陰暗的永夜。

跟著日晷轉動的時間,在此刻猶如凍結住。不,該說時間原是人類文明的產物,年、月、日、時、分、秒,只對運行中的秩序有其意義,在這生死交關的當口,根本不會有人在乎。

可是,度日如年的悲慘歲月經過後,便在遺忘中緩緩流逝。時間不曾停止過它的腳步,屬於每個人的生之旅,依舊蜿蜒前行,或者該說,時間不曾流逝過,流過的只有人們?

阿伯視線轉回坑道,凝視流向大海的暗流,如果說水因蒸發凝結的過程反覆循環著,那麼今日流動的水分子,也許曾是母親悲傷的淚水?

在音訊中斷的四十四天內,連封家書都不可能寄出。誰活著?誰死去?一個、兩個、三個::,死亡人數的統計以阿拉伯數字顯示,只需簡單的加法即能完成,不必利用高階的函數運算,因為戰爭中的傷亡,本就無法理性預測。身在金門的阿伯知道自己活著,但對身在台灣的阿伯的母親,她的愛兒是生死未卜。她哭著,為何全村只有她的兒子抽到最前線?她哭著,為何她的兒子必須面對如此恐怖的攻擊?他在家裡甚至連碗也沒洗過一個,現在卻被拖去當兵?

等待的本身並不值得恐懼,使人恐懼的是真相未明。阿伯的母親成天求神問卜,昨天媽祖說他還活著,她便歡欣鼓舞;今天三太子降乩說他死了,她便哭得柔腸寸斷,不支倒地。

老母親的心情,就這麼隨著神明的指示起伏著。時而狂喜、時而悲憤、時而清醒、時而昏厥,她不厭其煩地在各家神明面前擲筊,不試到聖筊絕不罷手。一而再、再而三、終於老母親自己掛了病號,在病房中徹夜哀嚎愛兒的小名,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據說恍惚間,老母親竟看到愛兒的魂魄站在鬼差旁,因此完全喪失求生意志,吹熄師父作法點燃的延命燈,就此撒手人寰。

真是令人鼻酸的不幸。儘管已是四十六年前的事,阿伯的記憶甫踏入時光隧道,淚水便搶出眼眶。所謂的戰爭,不過是人們為了證明和平何其偉大,所為的可笑的、愚蠢的、無意義的行為。

「媽,看這裡!」

當最後一個語音消失在空氣中的瞬間,快門一閃的亮光反映在水面上,照出波光粼粼。向發聲處投去一瞥,但見一位年輕的女孩,衝著一位四十來歲的歐巴桑興高采烈的笑,她的笑靨蕩漾出青春洋溢的活力,感染了周圍的空氣,使原本的沈鬱頓時活潑起來。連坑道內的黝黑,都似黎明前的最後黑暗,讓人憧憬起再不消半晌,充滿希望的旭日,便會從東方山頭一躍而出,照散鎮夜的陰霾。

再度朝阿伯的方向望去,見他瞳眸中的哀戚已然褪去,他看著女孩的眼中,閃爍著明朗笑意。倘他是見證過去的活歷史,這不知名的女孩便是躍動的未來,有無限發展可能性。至於來不及參與過去,說年輕又稍嫌超齡的我,該算是在歷史中懵懂著匍匐前行的現在。

「欸,該上車了。」

導遊小姐如黃鶯出谷般的嗓音,催促我快步走出坑道,邁向另一段歷史的回憶。

之二 死去的偉大

又是一次車停,下車一看,腳下踏著浮動碼頭,接下來的行程是乘船至小金門。

上船。又無意間坐到阿伯身旁,在波浪起伏間,發現他的視線盯緊了船尾的浪花,那兩道翻騰的白色泡沫,先是在近處分隔為二,再不約而同地朝向中央滾動,待船行稍遠,便可見到它們合而為一,應驗著「船過水無痕」這句諺語。

靠岸。海巡署的官員,如猛鷙般銳利的眼神,彷彿搜捕獵物似盯緊每個上岸的人,他們的目光在眾人臉上盤旋著,生怕放過任何一個偷渡客。

幸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成功抵達陸地後,接駁遊覽車載著我們一行人,朝「西方」邁進。

西方。不是極樂世界的所在。就算走遍全村,也找不到釋迦牟尼佛講法的靈山。況且,在這四十人的團體中,沒有背負天命考驗的遭貶佛子,沒有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誤觸天條被貶下凡塵的八戒與悟淨,畢竟是小說中的虛構角色,在人生看似漫長卻又短暫的旅程裡,哪來指點迷津的仙人,指引我取得真經的方向?

於是,既不能曉得該駐足何處,僅能放任遊覽車,將我載到不知名的地方。

「仙姑廟到了!」

相傳,仙姑是廈門蚵女,名叫王玉蘭,一日隻身外出,遭匪軍戲辱,堅拒不從,投海溺斃,屍首漂流到小金門後,孤苦無依的魂魄托夢給村人,盼能給她容身之處,得以安享香火。導遊小姐訴說這故事的同時,聲音彷彿不是來自麥克風的喇叭,而是來自虛無縹緲間。

倘若,這世上真有天堂,無辜受害的姑娘,是否真能羽化成仙,庇佑眾民千秋萬世?

下車。西斜落日灑下的金黃餘暉,軟弱無力地拖長了我的影子。又因風揚,從葉隙間篩落的陽光,將我的影子切割得片片零碎。緩步登接,踏入仙姑廟的主殿,香煙裊裊,盤旋而上,不知能否承載人們的思念,抵達仙姑所在的彼方?

思念的方向,往往是朝天空而去。在思念之際,又有誰能保證,自己的思念不是單行道,而能獲得彼岸的回饋?即使無法以科學求證,從青銅時代,進化到現今的網路時代,人們依舊承繼殷商遠祖的傳統,奠祭著過往的先人。

出廟。眺望遠海,過度發達的淚腺,此刻竟情不自禁為了多年前堅守貞操殉死的仙姑,哭得不知所措。雖來自世界排名前時大、一個新聞報導裡充斥著轟趴、援交、劈腿、一夜情等等的慾望城市,就在當貞節牌坊成為俗稱的前朝遺物,有套叫做「道德良心」的標準,依舊默默運行著,根深蒂固地規範我的思想。

時代的洪流,轉呀轉地不曾稍停。繁華落進,人心終究嚮往最真純的感動。金雕玉琢的美麗,往往不如自然渾成的純樸討喜。於是,何必斥資千億,精心打造永恆的傳奇?再說,永恆不過是時間的偽裝,由於生命太短暫,人們總不小心將僅有的剎那誤為永恆,卻不知千年一瞬,斗換星移間,假以時日,又有誰會記得刻意塑造的傳說?

夕陽西墜。迫不及待的黑夜,趕忙佔據天的一角。遊畢小金門的旅行團,立即循著潮汐的韻律,重新踏上歸鄉的船程。

之三 存在的偉大

準備攀登太武山時,正值傾盆大雨。導遊小姐歉疚的說,這是早已安排好的行程,為了趕搭回台的飛機,請大家多多包涵。

不容耽擱的起飛時點,令我揹起隨身行李,匆匆下車,不論同行的人是否要留在車上,都與我無關。

一路上,撐著傘的我宛若孤鳥,唯一的行動綱領是「向前走」。離群單飛的時刻,並不特別寂寞難耐,反倒有種流浪的快感。

流浪,就是不知道目的、不知道方向,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隨心所欲地放任自己前行。不需座標圖、不需指南針,總之就是跟著感覺走,走到哪算到哪。

雨,愈下愈大,夾帶助紂為虐的大風,終於囂張到令我撐不開傘的地步。急忙躲進涼亭,赫見不少同車的旅客,正尾隨我的腳步,不為風雨地朝山頂前行。

原來,我並不孤獨。就像搭乘生命的列車時,如果身邊的座位沒人坐,就誤以為這班車只有自己搭乘。然而,事實上車廂裡還有其他人頻繁地上車下車,只是沒過來打招呼罷。

雨勢稍歇。距離班機起飛的時點,再沒有允許拖延的倉促。再度拎起雨傘,趕著第一個衝出涼亭。「都到了太武山,怎能不登頂?」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毋忘在莒」四個鮮紅的大字清晰映入眼簾的頃刻間,我明白自己已抵達最高點,也就在同時,雨神收斂起祂的放肆,僅飄下毛毛細雨。我笑著站在石壁前,等待走在我後頭的同車旅客們,陸陸續續到達。

「拍照!」

導遊小姐一聲令下。藉著先到的優勢,我挑了個最好的位置,在鏡頭前展露勝者的歡顏;在笑語中,思緒彷彿飄回了相抗的從前。

畢竟是時過境遷。再不須以對抗代替合作。用生命寫歷史的金門,不該沈湎於悲傷的記憶中。正如金門千錘百鍊的鋼刀看似有趣,背後卻隱藏著受迫害的曾經;當災難成了習以為常的危機,在這片土地上出生的人們卻能奮勇抵抗命運,成長得更為出色。

倏地,有抹金黃色的陽光穿雲而出,彷彿預言著這場雨就要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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