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與燕南書院
浯洲金門於宋神宗熙寧、元豐年間(1068─1085年)立都圖統於同安縣綏德鄉翔風里,數十年後(1153七月),朱熹主簿同安,浯洲為其轄內,所以自古以來,朱熹與金門一直有一股化不開的關係。從私人著述︽滄海紀遺︾,到歷版的金門地方志書,都記述著朱熹和金門的關係,其中以郭堯齡先生所著的︽朱熹與金門︾一書中記得較完整。郭老依據金門志乘,記述其對金門的政教設施及直接間接予金門之影響者有七處,茲錄民間盛傳三則如下:
1.金門舊志說:「金門山脈有謂起自秀山發脈,歷鴻漸山、小嶝、角嶼而過青嶼」。朱文公嘗至鴻漸歎曰:「鴻漸反背皆是同(安),乃向浯(金門)也。」故金門有謂:凡各鄉能與鴻漸相照者,必人文蔚起。
2.朱子當年視學金門,曾遊唐代開拓金門的陳淵祠,::有次牧馬侯廟詩記其事:「此日觀風海上馳,殷懃父老遠相隨。野饒稻黍輸王賦,地接扶桑擁地基。雲樹?蘢神女室,崗巒連抱聖侯祠。黃昏更上豐山望,四際天光蘸碧漪。」對於偏處海隅、始立都圖的金門來說,這應該是縣府長官首度蒞臨,故父老相隨自是意料中事。朱子觀風金門後,曾留下「此日山林,即他日儒林」,預言金門未來的人文之盛,至明朝果真創下「無處不開花」的科甲盛況。
3.據滄海瑣錄載:「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自後家弦戶誦,優游正義,涵泳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註砣)
明代是金門科甲鼎盛之期,清代則是金門人從戎立功之季,宋之後的金門,是移民大量入居的開始,民間在卜葬修墳選定風水時,無不以隔海的鴻漸為朝山,這不得不承認是受到朱子那句預言的影響。以往金門人對於朱子觀風島上以及立燕南書院一直深信不疑,倒是金門本地近來有些人對此持有疑竇。僅從以下找到幾則資料,作為朱熹與金門、朱熹與燕南書院信度的一些註腳。
疑竇之一是:朱熹真來過金門嗎?︽朱熹年譜長篇︾中有兩段相關資料:
紹興二十五年(1155)五月,被泉州府檄,尋訪收集境內先賢碑碣事傳,往金門尋訪先賢陳淵事跡,有五月五日海上遇風雨作、次牧馬侯廟兩首詩(註砬)。收集在朱文公文集別集卷七的五月五日海上遇風雨作:「疾風吹雨滿征衫,陸走川行兩不堪。塵事縈人心事遠,濯纓何必在江潭?」五月初的同安浯洲地區,常是晴有陣雨、雨過天晴的天氣,致有陸走川行兩不堪的苦狀,致讓聖人有濯纓何必在江潭之嘆。
浯洲之行後,朱熹再「往金榜山尋訪唐名士陳黯遺跡,得其裨正書,校而序之(註砢)。」(金榜山在今廈門火車站西南側,現有金榜公園)
以朱熹任同安主簿時二十多歲之年齡,加上他好訪名士的個性(從他往同安赴任前的行止即不難看出),而且還有受命尋訪先賢的任務,其足跡遍佈同安縣內偏遠的山區,對於轄內一水之隔的最大兩座海島:浯洲嶼和嘉禾嶼,前往巡察是自然又當然的事,有何不可能呢?只是因為當時這兩島既小且藉藉無名,不受人注意而已。所以個人以為,朱熹采風金廈兩島是可信的。
疑竇之二是:朱熹果真在金門創立燕南書院嗎?試就以下幾則資料加以印證:
︽泉州古代書院︾一書將泉州古代書院按朝代分期,其中︿二、宋代泉州的書院﹀計十二所,金門的燕南書院列名其中,並註:據稱此書院即朱熹于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到金門島時創立的,並且和小山叢竹書院、九日山書院三所同為「朱熹親手創建的書院。︿三、元代泉州的書院﹀計二所,金門的浯州書院和同安的大同書院並列其中,建立年代不詳,在金山鹽場司之西,係元(鹽埕司)司令馬某建,有租贍士。︿四、明代泉州的書院﹀二十所,金門沒有。︿五、清代泉州的書院﹀三十七所,金門的金山書院和浯江書院列名其中,金山書院在沙尾,浯江書院在後浦丞署西(註砵)。這份資料中金門部分乃是根據林焜熿的︽金門志︾所輯而成。
至於︽朱熹書院與門人考︾一書,則將朱熹及其相關的書院劃分為:朱熹創建的書院、朱熹修復的書院、朱熹讀書講學的書院、朱熹題詩題詞的書院四類。其中朱熹所創建的四所書院全都在閩北建陽縣;朱熹修復的書院是江西白鹿洞、湖南岳麓和湘西精舍共三所;朱熹讀書的六所書院則在今福建南平和三明兩市內;朱熹講學的書院二十所,以浙江最多,江西、湖南、福建居次;朱熹講過學之地,後人所建的書院二十一所,也以浙江居多;朱熹撰記題詞題額的書院十三所,範圍比較平均分布在湘、贛、浙、閩各省。以上這六十七所中,泉州地區僅有講過學的石井書院,講學之地而後人所建的大同(又名文公書院,在同安)和泉山(在晉江)書院,題詞的安溪鳳山書院、泉州的小山叢竹書院和漳州的龍江書院共六所,其餘都沒列入。
從以上兩本與朱熹、書院密切相關的書上作一比較,︽朱︾書中所列由朱熹創建的四所書院中,最早的是于1170年初創的寒泉精舍,第四所是1194年創的考亭書院;︽泉︾書中第四十九頁表內宋代十二所書院中的小山叢竹書院、九日山書院和金門燕南書院三所,都註明是「朱熹建」,建立年代兩所是「紹興二十三年至二十七年」,燕南書院則是「紹興二十三年」,照該書所說,燕南書院有可能是朱熹親手創立的第一所書院了。
綜合前述,疑竇之一朱熹果真來過金門嗎?︽朱熹年譜長編︾的記述是最直接的證據,再說以朱熹對教化、講學之重視,就任同安主簿後,對於同安縣史上第一、第二位進士,都來自一海之隔的浯洲,心中豈能不存有「前去看看究竟」的念頭?也許正是這樣的疑點,才會引發他後來有「鴻漸反背皆是同(安),乃向浯(金門)也。」之歎。所以個人以為:朱熹采風金門島是可信的。
疑竇之二:朱熹果真在金門創立燕南書院嗎?既然朱熹過海來到浯洲,經歷過「疾風吹雨滿征衫,陸走川行兩不堪。」的窘狀,再體會到「殷懃父老遠相隨」的熱情,也曾「黃昏更上豐山望」過,以他為官與處世的態度,對這個出過「同安登第第一人」的小島,在地方父老的盛情邀請下,他會掃父老之興而不「粉墨登場」上台講學嗎?即使當時尚無燕南書院之設立,即使燕南書院是朱熹離開同安主簿後,是於江南各地掀起創立書院講學熱潮時才立的,即使燕南書院不能算是朱熹親手創立的第一所書院,最起碼也可列入「朱熹講過學之地,後人所建的書院」中之一吧!更何況金門地方志書上明明白白的記載著呢?朱熹在各地創書院講學是在他離任同安之後,在此之前即使真有「講學、立書院」之事,因不在風氣之內,想必也比較不為大家所重視。
「據滄浯瑣錄載:宋紹興廿三年(1153年),朱熹任同安主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這段話不是說得很清楚嗎?在朱熹任同安主簿任內,因為曾采風島上,所以當各地正興起立書院講學的風氣之際,浯洲因受到朱熹澤被教化,所以也立燕南書院作為感念。
金門早期的居民,中原士族原就不少,民風善良純樸,再經朱熹教化,道德品格更見提高,宋末之後的金門,有幾個事例可以看出梗概:
一、在今日金門各族祖龕的祖先牌位中,有冠「宋○世、明○○世」,而把中間的「元」避開。這固然是因為宋末移居金門者很多是宋室遺民,而自古儒家教忠教孝不仕外族的傳統觀念也有莫大之影響。
二、明代金門的科舉大放異彩,這些經由考舉而在外為官的金門人,政績受百姓稱讚者不少,且其中有官居五省經略的蔡復一,有官居相位的林釬,而在金門家鄉,卻見不到豪宅巨院,可以看到其為官廉潔之一斑。清代任浙江水陸提督的邱良功,雖曾受朝廷賜建宅第,但眼看許多從童年就看著他長大的鄰居長輩必須搬離讓地,使他放棄建宅,至今的邱良功故居尚比一般人家更為簡陋。這些情形可以看出金門民間受儒教理學教化之深。
三、金門民間每逢宗廟奠安,其儀典至今還一直遵循古禮進行。到現在,金門各姓氏每年定期的宗廟祭祖儀式、民間殯葬的家祭儀式,也都保存古禮,這些都深受︿文公家禮﹀的影響。由這些可見朱熹對金門教化影響之深遠。
位在金門千戶所城北門外太文山的燕南書院,是金門地方古籍︽滄海瑣錄︾書上明白記錄著的一所宋代書院,且是朱熹任同安主簿時採風島上,以禮導民而立的書院,卻因為時空轉變、日遷月移而遭頃圯,只留下文字上的記錄而已。然而金門雖經唐、宋、元、明、清至民國的朝代更迭,復經明末清初遷界時的蹂躪,再歷二十世紀後半期的砲戰與軍事管制,使多少文化古蹟毀於戰火,然而金門人始終不改其重視教化、重視文風的傳統習性。
許久以來,金門人始終把「朱熹採風島上、以禮導民、立書院、奠根基」的這分榮耀,歸究於「紫陽過化」之功,所以每當戰事平息過後、百姓經濟能力許可之時,莫不以重振先人遺風、復建傳統文化為要務。1992年戰地政務終止之後,金門的許多地方建設,都是在這樣的時代使命下一項項陸續完成的。對於這處開啟金門文化之窗的燕南書院重建工作,也一直在著手規劃進行,只是由於時日久遠、史料難尋而一直裹足不前。
對於燕南書院和太文巖寺這項深具意義卻苦無實物的文化歷史建築,綜合本文前述各節,我們大致可以理出一些頭緒,作為整理重建的脈絡。
一、燕南書院是宋代所立,即使並非朱熹所立的書院,也必然是朱熹任同安主簿期間,過海採風島上之後,於朱熹晚年在閩、浙、贛、湘各省興起立書院樹學風之際,浯洲父老為感念其過化之功而響應創立的書院。
二、元末明初,位在金門千戶所城北郊的燕南書院已近廢圯,建金門千戶所城之後,金門附近海疆平靖,居民日增,城中建了許多寺廟,這時也將在城北燕南山(又稱太文山)建太文巖寺,以便和島東的太武巖寺遙相對應,從此兩山望之如玉柱雙峰,兩寺對峙共同庇佑金門。建寺之時,思及此地原有燕南書院,乃在寺之後進,附設學堂,以供城內年輕學子便於就近進學。
三、清代以後,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傾圯,故林焜熿在︽金門志︾書中對書院標以「莫詳其蹟」,對太文巖寺標著「今廢」。光緒五年(1879年),太文巖寺重修,民國十六年又再度重修一次,民國三十九至四十年間,被駐軍拆除,材料充建中山臺之需,原址改建為雷達站,民眾不易靠近,從此書院與太文巖寺原址環境改變,片瓦難尋。
四、基於維護歷史文化之立場,也為過去五十年來,在戰事中被破壞的民間文化資產作些補救,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之重建,對金門深具歷史文化意義。
註砣、郭堯齡著︽朱子與金門︾頁35至頁36金門縣政府出版2003年9月初版一刷。
註砬、束景南著︽朱子年譜長編︾頁206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2001年9月初版一刷。
註砢、同前揭書頁207。
註砵、陳篤彬、蘇黎明著︽泉州古代書院︾頁49、79、104、161,濟南齊魯書社出版發行2003年8月初版二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