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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門

發布日期:
作者: 羅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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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開放金廈小三通以來,往來兩門之間比過去便捷許多,不過,對於那段咫尺天涯的歲月,筆者卻有著難忘的經驗。

1998年夏,為了蒐集論文資料,我去了趟廈門,「閩地濱海者雖多,而金廈最著。」原本,對於我一個金門人而言,與金門大小相若又近在眼前的廈門,該是我生活的一部份,然而,由於眾所週知的原因,自明鄭以來就時常被相提並論的兄弟島,在1949年以後卻被隔絕成互不往來的兩個世界,也正因為這樣,即便是近在一灣淺水的彼岸,我仍然得繞道台北、香港輾轉而至,的確是所謂咫尺天涯了。

午後的廈門沒有逼人的熱浪,飛機降落高崎機場之後,我坐上一輛出租車直驅廈門大學,一路上駕駛以熟悉的腔調與我交談,忽然間時空錯置,要不是夾道拔地而起的高樓,還真有回金門老家時那種近鄉情怯的感覺。我不禁閉上眼睛想像六十多年前,祖父經由廈門往來新加坡與金門的情景,他老人家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一如預期,廈門大學這所由旅新僑領陳嘉庚創辦的著名學府,有著濃郁的南國氣息,特別是那些饒具古風的傳統建築更是引人注目,倒是近年大興土木新建的高樓,在質樸的校園中反而成為一種刺眼的突兀,無論如何,廈門大學之於廈門,還是夠讓自古科甲鼎盛素有海濱鄒魯令譽的金門豔羨不已了。

在這樣一個親近又遙遠的島嶼旅行,注定會有奇特複雜的感情,留下難忘的經驗與回憶。相較於其他純粹來此地遊覽的觀光客,金門人的身份總會在有意無意之間發酵,就像遠行的遊子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一樣,我講著與本地人一樣的話語,聽著與金門一樣的鄉音,腳踩一樣白淨的沙灘,眼前是一樣湛藍的大海,甚至在廈門港對岸,著名的避暑勝地鼓浪嶼上找到了跟老家幾乎一個樣式的「番仔樓」,對一個金門人來說,在廈門旅行,就好像隨時準備開啟一扇歷史之門一樣,面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島嶼,我茫然了,難道金廈兩門這種驚人的相似只是偶然的巧合?

直到在鼓浪嶼海邊,看到那尊迎風挺立的鄭成功石像,這才豁然開朗。大小金門島上,多的不也是國姓爺的故事?歷史的傳承果真是因果相連。

鄭成功塑像位在鼓浪嶼東岸海濱,整座塑像用泉州白花崗石雕琢,巍然矗立在一塊兀立的巨岩之上,遠觀時狀甚雄偉,近看則煦煦如如生,只見雄姿颯爽的鄭成功頭戴帥盔,身著戎裝,昂首遠望過眼千帆。

睽諸史籍,鄭成功史詩般波瀾壯闊的英雄志業,就是從金廈兩島開始的。一直到今天,彷彿只要站在鼓浪嶼海邊,都還可以想見,英姿煥發的國姓爺往來金廈的流風餘韻。在清軍勢如破竹席捲東南之際,懷抱國仇家恨的鄭成功揚起「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朱成功」的大旗,會明文武群臣於烈嶼吳山,然而利之所在畢竟遠大於華夷之辨,追隨他的竟少到不足百人,正愁沒有軍費的鄭成功空手來到鼓浪嶼,強取了一艘剛從日本得款十萬兩回廈的鄭家商船,「金廈本吾家之地」,鄭成功很快接收了父親降清之前在金廈建立的勢力,並且將廈門易名為「思明州」。

強悍的八旗騎兵顯然只適合在北方開闊的平原馳騁,不諳水戰的清軍在海島攻防戰中討不到便宜,只是金廈基地畢竟過小,在北伐失利後,鄭成功下定決心尋找一個可以徐圖再起的地方,於是,在一個媽祖誕辰日的午後,國姓爺的艦隊浩浩蕩蕩從金門料羅灣啟航,東征正被荷蘭人佔領的大員(台灣)。

為達任務,鄭成功慎重地徵集了金廈諸島熟悉大員附近海象的漁民以為嚮導,終於得以在荷軍疏於防備的海岸登陸,金廈漁民為東征立了頭功,與赫赫有名的陳永華、洪旭、林習山一樣,在國姓爺的故事中被代代傳誦著。

事實上,金廈一帶的漁民,正是四百年前中國漢民族移民台灣的先鋒,早在明萬曆三十年(西元1602年),隨駐料羅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出剿倭寇的陳第,在隨軍日記「東番記」中,對雙方的貿易情形即有如下之記載:

東番夷人不知所自始,居澎湖外洋海島中。::::充龍、烈嶼諸澳,往往譯其語與貿易,以瑪瑙、瓷器、布、鹽、銅簪環之類易其鹿脯皮角。

檢視荷蘭人的「大員商館日誌」更可發現,四百年前往來閩台兩地從事貿易與漁撈的主力也是金廈兩門的漁民。從廈門出發的商船,大多載有米、鹽、酒、糖類、瓷器及絲織品,從金門出發的漁船雖是捕魚為主,實際上大多為兼營商業的半漁半商性質;至於由台灣回金廈的船隻,除了漁獲外,亦載有來自台灣的鹿肉、南洋的香料、暹羅的銅以及日本的銀。當年金廈兩門與台灣貿易之盛景可見一斑。

分析國姓爺「據金廈兩島,抗天下全師」的原因,憑藉的除了是其孤臣孽子的民族大義之外,所倚靠的實際上就是鄭家遍佈東西兩洋(日本與南洋)龐大堅強的船隊與貿易實力,若說國姓爺是當時雄據東亞的海上霸主或許也不為過,甚至連以國家作為後盾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也要禮讓他三分。

金門的戰略地位與廈門在貿易上的重要性,即使遠在巴達維亞(雅加達)的荷蘭總督府也極為清楚,因此在傳聞鄭成功不日即將攻台時,荷方竟有「以直搗其巢穴而攻之為上策」的想法,認為佔有金廈既可阻止鄭成功之攻擊,又可交好滿清得到貿易基地。其實,東來的西人早就存有覬覦金廈的野心了,晚明時期荷蘭人為與中國貿易,在談判交涉過程中,即曾經多次掠奪金廈,西元1633年10月,以鄭芝龍為先鋒的中國艦隊終於在金廈海面大敗荷蘭與海盜劉香老之聯合艦隊,為「海上數十年所未有」。迄今,金門仍留有「紅毛港」的地名,留予後人遙想當年歷史。

鄭成功死後,清荷聯軍再度於1663年進攻金廈,雖有驍勇善戰的金門籍勇將周全斌獨率十三船往來攻擊,並殲滅清軍提督馬得功船隊,仍終告不敵,鄭經敗走銅山(東山島),清軍入據金廈,毀城焚屋棄地而去,使明鄭苦心經營數十年的金廈基地毀於一旦,明鄭終於1683年澎湖海戰失利後薙髮降清。

但是,金廈兩門在中國與台灣之間的連結並未隨著明鄭敗亡而告中斷,當清廷三令五申禁止沿海居民渡海來台時,以閩粵兩省為主體的漢人仍然大舉東渡,蔚為風潮。根據考證,閩南人民渡海來台的出海港口至少有二十八處之多,其中由泉漳二府來台者,多經由金廈航向台灣。清人黃叔璥在「台海使槎錄」中,清楚描繪了當時福建移民偷渡來台的盛況:

偷渡來台,廈門是其總路。又有自小港偷上船者,如曾厝垵、白石頭、大擔、南山邊、鎮海、岐尾;或由劉武店至金門、料羅、金龜尾、安海、東石等處小口下船,每乘小漁船私上大船。

清中葉後,西力東漸,勢不可擋,金廈自無法獨外於這樣的歷史洪流,四百年前,葡萄牙人與荷蘭人妄想取得金廈以作為貿易基地的企圖雖然沒有實現,一百六十年前,同樣東來尋求貿易機會的英國人卻在鴉片戰爭之後得遂所願。廈門正是英國人屬意的商港,帝國主義者繁榮了港埠,也築起了租界。

五口通商鞏固了自鄭成功開始就是「廈門富」的地位,也連帶決定了金門人的生活。鴉片戰爭後,許多金門人乘小船到廈門,再換乘大船到南洋討生活,形成金門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移民南洋的浪潮,1937年日軍侵華,金門人再度循著一個世紀以前先人所走的舊路「落番」。然而,歷史的不可預測一如它的偶然,1949年10月17日,防務較金門堅實的廈門被紅軍「解放」,留在廈門求學與工作的數千金門人,因為趕不上開往金門的最後一班船而滯留廈門,至於遠在南洋的金門鄉親從此也無法再經由廈門,這個百多年來早已熟悉的路徑返鄉。

而正如所有得隴望蜀的軍人一樣,佔領廈門以後,紅軍的目標直指他的兄弟島─金門,只是,歷史又一次不可思議的重演,在三百年前周全斌大破清荷聯軍的古寧頭海面,已經退無可退的藍軍竟能全殲氣盛的驕兵,在金廈海域之間畫出一條明顯的紅藍分界線,也注定了幾百年來一家親的兄弟,從此就將成為互不往來的寇仇。據不完全統計,直到1979年底停止射擊為止,從對岸射向金門的砲彈,竟然遠遠高於令人難以置信的百萬發,同樣地,對於藍軍的反擊,廈門又何嘗可能好過呢?

金廈兩門何以從兄弟變成寇仇?是誰在錯誤的地點同錯誤的敵人打這一場錯誤的戰爭?告別廈門之前,特地去了在八二三當年更名的「和平碼頭」,只是不知道和平之門到底何時才會開啟?回到金門以後,面對砲戰紀念碑上腥紅的「勝利門」三個大字,我,無言以對。

究竟誰勝利了呢?在這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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