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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去愛

發布日期:
作者: 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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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妹每週都來看我,每次離別時都哭得淚眼婆娑。我厭煩她的幼稚,總是揮揮手叫她不要再來了,她涕答答的猛搖頭。

「你老兄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圖什麼呢?」同袍說。

圖什麼呢?天知道!或許我就是別無所圖吧!

我的心常在間歇的空檔裡飛翔,期待找到程曦的心情,沒有人會懂,更不知向誰說去,偶爾,小學妹的倩影會冷不防的插進來,驚醒了無謂的心虛。得與失反覆的煎熬著我自私的靈魂。

中心快結訓時,以我「聽話、善體人意」的優秀表現,獲得連長特別引薦的機會。我在連長室見到了一位選兵官,這位扛著三根扁擔的仁兄把我從頭到腳的打量一遍,又要我做了一些蹲下、站起、跳躍的白癡動作後,滿意的點點頭。看著連長得意的模樣,他應該是對我送的「金門陳高」很滿意吧!



盛夏的八月,卡車轟隆隆的叫著,十來個新兵蜷縮在車斗裡,上頭覆蓋了厚重的帆布,不消說有多悶了。大夥爭相恐後的往車前、車後透氣的地方擠,我卻一點勁也提不起來。

閉起眼,我都能知道現在車行到了那裡。

我又回淡水了,未來一年多拘絆我的營區,就傍在著淡水沙崙海水浴場的山上,那處我總遠眺一抹綠的後方。炙熱逼出一身蛇行的汗珠,跋躂著淋漓的叮噹。我反覆的思索著:該哭,還是該笑!?

到了那處貴死人的餐廳了吧!程曦的身影浮動著,緩慢的擴大、模糊、滴落,我旁若無人的號啕,換來了一車子的靜謐。

下了部隊,日子相對的輕鬆。每天除了辦公,就是坐在油庫的圍牆上遠眺淡水的夕陽。我的口琴絕技招來了一批徒子、徒孫,大夥都說一定要學會這招,往後把馬子才會得心應手。我笑了!如果他們知道我師承於誰,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小學妹還是常來看我,她很高興我離她那麼近。

「每天寫封信的約定就免了吧!」她道。

我知道那是她在替我找台階下。「對不起!」我領情的淡淡說道。

她盯著我瞧了好久,什麼也沒說的哭著走了。不再回頭。



同袍從我連會的紀錄上,知道我「兵變」了。上自輔導長,下至菜鳥學弟大家都關懷倍至。

「想是教學有功吧!」意外的獲得慰勞假後,我在離營的車上暗忖著。

到了淡水車站,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周遭卻盡是陌生的人。

「找小學妹吧!」這不正是休假的理由嗎?

我的腳把我帶到了那貴死人餐廳旁的海堤,我在那上頭喀光了一打啤酒。然後,不醒人事。

再有意識時,已經在憲兵隊的拘留室裡了。

「逾假不歸,行為不檢!」之後的一個月我在指揮部裡的禁閉室度過。部隊轉來了小學妹的信,我看也沒看就扔了。

「已經離開的,該放手嗎?」我日以繼夜的問自己。

退伍前夕,小學妹又出現在我的面前。

「已經八個月零三天沒見到你了,想不到你會變得這般憔悴。」她道。我沒答話。

「我怎麼樣?變老了吧!你知道是誰害的吧?」她故作俏皮的說道。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都過去了,我不想離開你!」她忽然涕答答的哭了起來,鮮紅的指甲深深的陷進我的手背。

我傻傻的望著枝頭上跳躍的小鳥,茫然的說道:

「已經過去的,就放手吧!」



我決定徹底逃離淡水,逃離六年來輾轉反側的宿命。我選擇離淡水最遠的高雄,重新我的人生。

在一個濱海的鋁鋼廠,應徵一份製圖員的工作。

「你的成績::」老闆看了看我的成績單,努了努嘴說道。

「我會拼命努力的!」沒待他把話說完,我插嘴道。

我當然會拼命努力,因為那才能讓我的腦袋不空白,不去思索那過往的遽痛:::

我莫名其妙的找事做,晚上甚至在會議室裡打地舖。同事視我如仇寇,因為,他們認定我是來搶他們飯碗的!

「從沒見過這麼拼命的年輕人!」老闆說。

我也沒見過。至少我不認為鏡子裡那個眼神矇矓,髮似鳥巢的頹敗男子,就是我所熟悉的「我」。

「我迷戀你矇矓,卻似透著一股清亮的眼神!」一瞬雷鳴盈滿耳際,心又遽痛了起來。

 「我」,到底是誰?!



為了塞滿閒暇的空檔,隔年我又考上了中山大學的在職碩士專班。指導教授是個蓄著鬍子,喜歡腳蹬拖鞋,常常要喝兩杯的單身漢。

我喜歡他的形象。更成了他三年來「唯二」的研究生,據說前一個還是硬塞的,所以我是唯一自願的一個。

第一次面談時,教授就像看外星人一樣的打量我。

「你探聽過嗎?在我手下討生活不容易哦?」他噴著酒氣,可以理解他那「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

「我知道,就因為不容易才來!」我回道。

他笑我狂,大讚我是「七月半的鴨子」。其實我喜歡他,還甚過我自己。

我又兼了兩個家教,把可用的時間塞得滿滿的。日子過得既無趣又緊張,我著急的要把每一天過完。

一天午后,我在學校餐廳嚼著已經「過時」的冷便當,眼角無意識的瞅著高懸的電視,螢幕上正播放一則破獲販毒集團的新聞。

鏡頭帶到戴著手銬的小平頭時,我正低著頭找我的荷包蛋。不知怎地,心頭倏地一顫,腦裡凝結了一個影像。

「是他!」我一箭步的衝到電視機前定住,令人更吃驚的是,後頭出現了被主播稱為「主謀的同居女友」的──程曦!

※※※

之後的一個禮拜,我動用了所有可能的關係,甚至還借了教授的名頭、冒充了記者,尋到了她拘押的看守所。

不意外的,在調查、偵訊期間,我是不可能見到她的。何況,我該算是那號的關係人?

我千方百計的託人帶訊給她,得到的回音都是:「她不認識你!」

「你只能等!除了等,一點辦法也沒有。」已經被我「嚕」得快發瘋的警官,耐著性子對我說。

每個月我都會去看她,每次的結果都一樣,「她不認識你!」

我簡直快瘋了,我找到了那個視我如「瘟神」的警官。我請他替我帶封信給程曦,並發誓從今以後不再找他麻煩。他爽快的答應了,離去的腳步像孩子撿到錢一樣的雀躍。

等了半天。警官苦著臉出現了,交回我的信。

「你的信太聳動了!沒敢交給她:::」眼看我要發飆的神情,他急忙接口說:「我有請師姐『不小心』讀給她聽了!」

「她要你下次來!」沒待我開口,他又急著說道。

在警官「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哈哈聲裡,我捏皺了手中的信。夕陽的餘暉映著刺籠的倒影,在身後拖曳著長長的牽絆。

信上只有幾個字。

「妳生,我生;妳死,我死!」她相信我絕對做得到!

十一

一個月就像一年一樣的難熬。我如願的隔著氣密窗見到了程曦。她的臉色很差,指結拱瘦得像雞爪,兩頰削得齶骨突起,眼窩嵌著黑影,狀似鬼魅,覓不著昔日的半分倩容;警官說那是毒鬼的標準尊容。

「聽我說,不然我走!」沒待我開口,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馴服得像隻鵪鶉,心裡卻在吶喊,「為什麼妳總是那麼不留餘地的殘忍?」

「記得之前我說過的故事嗎?那對混幫派的高中男女。」她舔著乾涸的雙唇,困難的嚥著口水。

「我沒說女的父親借了高利貸,男的為了女的才入了幫派;我也沒說,那男的為女的殺了上門索債的混混而進了牢。更沒說女的根本不可能脫離男的掌握,因為她欠他太多,那幾年的逃離只是幻想、只是一場夢,不存在半點的真實,包括,對你!」她和著淚水一口氣講完。

因為語氣太激動,引來戒護員的注意,強制將她架離。我求爺爺、告奶奶的只爭取到跟她說了句:

「我等妳!」

她死命的搖著頭,放肆著無聲的瘖啞。

十二

半年後,程曦終於肯見我了。

從沈默到傾聽,到偶然乍現的笑容,我又找回了昔日柔美的學姐。

之後,我不再失心瘋的讀書、工作。老闆說我戀愛了,同事說我變可愛了,連愛喝酒的教授都說我充滿了朝氣。

「我只是找回了自己。」我笑了笑說。

我央求所方讓我當輔導義工。他們當然知道我醉翁之意為何,我保證只在份內的事,不和她做個別接觸,只要離她更近就成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核,我上了輔訓的講台。

我第一次分享的是一則「更生人」重覓真愛的故事。我講得動容,台下一片唏噓。

講演中,我對著咫尺的學姐訴說著我自個規劃的將來。在她水汪汪的眼裡,我覓不著自信的自己:::

十三

幾個月後的某日,我返回淡水洽談配合的研究專案計畫。

在安靜、平穩的捷運車廂裡,彷彿讓人回到了那身牛仔衣褲與藍掛背包的日子。

遠眺的觀音山靜臥在地平線的伏起,流淌的河水仍舊是一貫的深邃。在明顯少了幾許綠意的窗外,轟隆隆的火車輪、鐵軌及刺耳的汽笛聲都消逝了,少了歲月的蒼然,多了現代化的窗明几淨。

車廂裡滿是喧譁嘻嚷的年輕學生和隨著車廂搖晃疲憊身軀的上班族,歲月便似凝滯般的將人拉回那記憶的匣盒,回嚐著那段鏤心的年少輕狂:::

母校老師的風采依舊,在得知我是校友後,熱情的招呼我。但他實在記不起當年有我這號高材生。我傻笑著,只謙說當年自己既自閉又內向,功課又極普通,實在不配他記著。實則是不願想讓他憶起當年那位求爺爺、告奶奶,只求六十分的下等劣徒。

倘佯在陽光草坪的午后,風輕拂著通透的舒爽,三三兩兩的學生盤據一角暢快的說笑著。

手機響起,那頭傳來警官的聲音。

「程曦自殺了!現在在急救:::」

耳際「嗡」的驟響,之後的話全聽不實了。只待電話那頭又傳出「活下去!」的連續嘶吼,我才失回過神來!

「她要你『活下去!』,用血寫在牆上,我知道是留給你的。」

我將手機甩開,蟄伏在膝間撒野的抽搐,從無聲到號啕,從號啕到嘶吼,周遭聚集了愈來愈多的人,重重的人影堆疊著暗暗的涼颼,眼界裡濡著暈染的夕陽,程曦的笑靨清晰可見:::

十四

所方救回了程曦,她卻堅持不吐露自殺的理由。再見她時,右腕纏著紗帶,眼神又換回了久違的苦槁與落寞。

「不相信我嗎?」我急切的問道。

「我不相信自己。」她的眼神透著決斷旳空虛。

往後的日子裡,這款眼神常常在我夢裡反覆的出現,每每均驚得一身冷汗。

經由警官的幫忙與反覆的試探,得知小平頭的同夥和她連絡上了。大意是小平頭要她扛起所有的責任,來證明他們之間「卑劣」的愛情。她選擇了接受,卻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來抗議。

「該放手嗎?」我日以繼夜的問自己。

十五

幾年後,程曦出獄了。

遠遠的看著厚重的鐵門開啟、閤上。程曦纖弱的身體閃過鏽封的禁錮,迤邐著長長的陰霾,似巨塔般的桎梏著我的心靈。

迎接她的陣仗很大,十來個兄弟整齊的叫著大嫂。她跨上其中最顯眼的一部黑頭車,隱約看得到小平頭誇張擁抱她的模樣。

我揣著懷裡的尖刀,緩緩的走向車旁,友善的敲了敲車窗,車窗緩緩的落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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