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初五這天，一整天裡，我坐立難安，人雖然是在金門，心，卻早已飛回故鄉北京，因為今天，對我娘家來說，算是一年之中一個極為重要的大日子──我祖母的大壽之日。幾千里之外的我，真想身插雙翅飛到老祖母的面前，給她唱生日快樂歌。

祖母今年高齡一○三歲，在我的家鄉，是方圓幾十里之內最年長的老壽星，打從幾年前，祖母就開始被親友們尊稱為『老佛爺』。娘家在村子裡是大姓，而家裡又親戚繁多，遍及大江南北，每一年祖母的生日，家裡都像是舉行喜慶的盛會，全國各地的親友都紛紛趕來給老佛爺賀壽，賓客雲集，熱鬧非凡。我出生那年祖母就已經七十歲了，印象中從我懂事時起，每年祖母的生日都是那樣隆重且氣派的，而當時還是小朋友的我們，對祖母的生日的期待，甚至還超過了對過新年的盼望，因為就算過年，家裡也不可能在同一天會來這麼多的親戚，更不用說那堆成小山一樣的各種禮物對我們的誘惑，禮物中大部分都是食品，照慣例，生日隔天，我們這些貪吃的小鬼們每人都會分到一杯羹，現在想想當時分到的一些水果和點心在平日其實是不足為奇的，只是我到現在也還搞不懂，那時的我們對那些分到手的食物，怎會有那樣莫名的期待？呵呵。

祖母生日這天，三餐都是有講究的。

早上，要吃長壽麵。一些住在附近的親戚一大早就會來到，我的母親是很辛苦的，通常在這天的凌晨三、四點，她就已經在廚房忙和了。麵條都是母親手工 　製的，很費工，但口感卻是麵條機軋不出的香Q有勁，所以，母親寧可自己辛苦些，也不想讓麵條機代勞。因為是長壽麵，所以母親故意不把麵條切斷，每根麵至少都在100cm以上。早上的客人約莫可坐滿三大桌，剛撈起來的熱騰騰的麵條被泡在一盆盆溫開水中，擺上桌。桌上早已擺好大碗大碗的調味醬料，麵條經溫開水泡過，Q勁更佳，撈一碗長長的麵條，澆上各種美味的醬料，哇，現在光是這樣回想一下，我的口水就忍不住流出來嚕。

中午，是這天的正餐，有少不了的大魚大肉，有象徵長壽吉祥的壽桃、發糕。在中午之前，所有的親戚都會到齊。我上一次給老佛爺過生日是三年前，正逢祖母百歲大壽，那年的賓客是歷年來人數最多的一次，我是帶著一歲多的女兒回娘家的，我還記得那天連我的小龍女都被當時的熱鬧氣氛所感染，一整天精神好好，連午覺都沒睡。父親那次在寬闊的院子內高搭帳棚，席開十幾桌，我們的老佛爺及年長的親戚們落座主桌，開席之前，所有的來賓都給老佛爺獻上了賀禮，徐州的榮華表叔是連夜開了九小時的車最先來到的，還帶來了新婚不久的兒子兒媳，那小夫妻送給老佛爺的禮物是一件大紅緞面滾金邊的棉襖，是正宗的A級蘇繡(蘇州刺繡)，農曆十月初是乍寒還暖的深秋時節，這件貴氣逼人的大紅襖來的正是時候呢，榮華表叔把棉襖披上老佛爺的肩頭，果然讓老佛爺眉開眼笑，滿心歡喜都寫在了臉上。台灣的舅公是提前一天來到的，舅公是老佛爺唯一的弟弟，雖然那時已經年過八十，仍是不辭辛苦特地從台灣飛到北京給老佛爺祝壽，舅公帶領八個兒女，陣容強大，像個小型的觀光團，舅公笑說他是老當益壯的團長，那八名『團員』都極為配合的點頭稱是，舅公一聲令下，所有『團員』都備好賀禮，爭相獻給老佛爺，我拿著攝影機不停的捕捉著一段段溫馨的畫面，紀錄下這值得備份的感動。

中午12點，準時開席，滿桌的雞鴨魚肉挑逗著所有人的食慾，北方的習慣，過生日一定要吃大饅頭，為什麼？因為饅頭是發麵的，『發』嘛，會發喔。老佛爺的女兒，我的老姑媽，她很講究，總是把饅頭做成桃形，頂端塗著淡淡的粉紅色，俗稱『壽桃』，姑媽做的壽桃很搶手，每次才拿出來，整籃白白胖胖的壽桃都會被賓客們一搶而光。

壽宴完畢，大家圍坐在老佛爺身邊閒話家常，遠道而來的客人多半都會留宿。因為很多是一年才見到這一次的親戚，大家難得聚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知心話。

晚餐，同樣是不容忽視的講究。雖然每年老佛爺的生日，家裡都會訂購超大的蛋糕，還是有客人帶蛋糕來祝壽，於是晚餐主要就是吃蛋糕了，老佛爺的面前擺著最大的蛋糕，其他桌上放的，是客人帶來的各種口味的略小蛋糕，100數字形狀的蠟燭點燃後，大家齊拍手唱『生日快樂歌』，老佛爺笑的合不攏嘴，也不忘跟大家一起拍手唱歌。吹熄蠟燭，老佛爺在蛋糕上切下第一刀的時候，整個壽誕盛會才算完美的落幕。

我想像著此時家裡正熱鬧的場面，忍不住拿起電話打回北京，不得了，母親跟我講不到兩句話，電話就被別人搶走，我一個一個跟親戚們問好，每個人幾乎講著同一句話：『少妳一個，就像好了好多人』，害我更是歸心似箭，如果可以，真想把自己像E-mail一樣E回去北京，我好親自去給老佛爺祝賀。

我想像著，老佛爺此時一定端坐在炕頭上，周圍坐滿了親朋好友，大家正陪著她老人家談笑風生。老佛爺能有此長壽，不是沒原因的，村裡的人都知道，我祖母一生行善無數。據說我的娘家在我曾祖父時代是村裡的首戶，本村所有的土地有八成是我家的田產，到我祖父時期，家中正是昌盛，祖母十九歲嫁進門來，嫻良淑惠又治家有方，受到全家上上下下一至的推崇。幾位以前在我家幫傭過的阿嬤現在都還健在，偶爾來找我祖母閑坐，一見面仍是照舊稱我祖母為『大少奶奶』，我從小就不止一次的聽過，祖母年輕時樂善好施，幫助過很多人，古時沒有專門的婦產科，女人生孩子多是請個接生婆在自己家中生。據說村子裡許多人都是由祖母免費接生的，祖母出身書香門第，她幫人接生的同時，還會同時給小嬰兒取名字。令人稱奇的是，幾十年過去了，凡是遇到由祖母接生的人，祖母不但記得他(她)的名字，同時還能說出他(她)的生日是哪天。這一直是我百思不解的謎題，祖母，是真的不簡單哩！祖母還會配置一種專治口瘡的藥粉，她花錢買來幾味中藥，按比例將其調配在一起，凡是口舌生瘡的，塗上祖母的藥粉，不出三次，一定痊癒。凡是來求藥粉的人，不管是誰，本村或別村的，祖母一律不收錢。

祖母的善舉說不完，所以近年來祖母被親友們尊稱為『老佛爺』。我常常會有兩種奇想：如果我有一天寫作的能力夠了，或許可以寫一寫我祖母的故事；如果我寫成了拿給祖母看，她老人家一定會非常非常的開心，呵呵。

一天就要過去了，我想我晚餐時一定會特別想吃蛋糕。

親愛的老祖母：生日快樂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