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鹽車驥服訴心丹

發布日期:
作者: 謝輝煌。
點閱率:1,229

─兼悼喜愛「作對」的馬鶴凌先生

馬鶴凌老先生,老當益壯,奔馳過七甲子的關隘後,留下個不設治喪委員會、不發訃聞、不公祭、不收花籃和奠儀的儉德風範,瀟灑地走了。

鶴老一生心力,都貢獻給他所愛的黨國了。然因他久歷副職,一般大眾多無緣識荊,直至七年前,他的愛子英九先生當選台北市長,他這才「一舉成名天下知」。不過,我算幸運,十八年前,就對鶴老不陌生了。

十八年前的民國七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胡璉將軍逝世十週年的前夕,胡將軍生前的親友、故舊、和部屬、學生等數百人,假台北國軍英雄館中正廳舉行追思會。當時,會場上唯一的佈置,只有講台上懸掛的一副署名「馬鶴凌撰並書」的對聯,文曰:

旋乾轉坤,金門血戰如淝水

輕裘緩帶,儒將風流即峴山

這副對子,上聯用謝安「淝水之戰」的故事,讚美胡將軍的「古寧頭大捷」;下聯用羊祜守襄陽,勤政愛民,常偕僚屬輕裘緩帶登峴山論兵,羊祜他調後,襄陽父老在峴山立了一塊「墜淚碑」用為紀念的故事,美譽胡將軍在金門贏得「恩主公」的美名,忝為「系出東山」及「胡氏門生」的我,讀後大為感動。於是,做了一篇︿淝水峴山古寧頭──試釋馬鶴凌先生追思伯公聯﹀,刊於「怒潮」同學自辦的︽怒潮簡訊︾第三期。當時,有位汪學長任職中央黨部,便送請鶴老批閱。據汪學長電告,鶴老很是高興,並說要找個時間聚聚。我一時受寵若驚,欣喜莫名,嗣因鶴老繁忙,便失去了一次親聆教誨的難得機會,但鶴老的大名,從此不忘。

民國八十八年冬季某日,新詩學會新任理監事一行,假羅斯福路南門市場對面的「天然台」餐會,不意又讀到鶴老於民國七十四年仲秋,為店東同鄉彭雲高先生手創「天然台」大廈落成酒會所做的賀聯:

天涯雲路騰鹽驥

台海高樓煮相醇

這是一副雙嵌聯,既嵌了樓名「天(然)台」,又嵌了人名「雲高」,在內容方面,「鹽驥」二字眼熟。因我在族譜(家傳)中見過「鹽車驥服,枉淚大行」的句子。經鑽研,始知出自︽戰國策‧楚策︾,意為用千里馬去拉鹽車上大行山,勞而無功,絃外之音是蹧蹋人才。至於「相醇」,經窮鑽苦研,終於在︽詩韻集成,詞林典腋‧酒︾中,找到「曹相飲醇」四字。再追本探源,乃知典出︽史記‧曹相國世家︾。原來,曹參繼蕭何為相後,尊「黃老」的「清淨無為」為本,一切規範照舊。因此,常有人想進言興革。曹參則每以醇酒佳餚殷勤伺候,不讓他們有開口的機會,終使一個個扶醉而去。惠帝問其故,曹參答以「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以此引申,百姓歷經秦朝暴政,四方起兵,楚漢相爭,削平內亂等連連災禍,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何須東改西革,勞民傷財?所以,「蕭規曹隨」,在當時是有其正面意義的。

鶴老以「鹽驥」喻彭先生,固可想見彭先生前半生的際遇,但也應是鶴老的寄慨。而「煮相醇」自然是寫彭先生的創業,且有預祝嘉賓如雲,不醉無歸之意,雖然,這兩個典故較冷,但也可看出鶴老在國學上的博通精深。

鶴老仙逝的次日,報上披露了他一副祝賀愛子五十初度的嵌名聯:

英略振南都,百歲功名才一半

九經行大道,八年德業應千秋

這副賀聯,描繪出鶴老對當選連任台北市長的愛子的誇耀與期許。聯中的「南都」,原指明朝的「南京」,今借指首都台北市。「九經」指易、詩、書、春秋左傳、禮記、周禮、孝經、及論語,孟子等(也有別說),「百歲」句,雖是借用康有為賀吳佩孚的「牧野鷹揚,百歲功名才一半;洛陽虎踞,八方風雨會中州」,但也寫實、傳神。

鶴老火化日,晚報又報導了刻在他骨灰罈上的對聯:

化獨漸統,全面振興中國

協強扶弱,一起邁向大同

這副對聯,是他後半生的理想所在,也是他的遺願。但聯語平白如話,別是一種功夫。

鶴老是湖南人,「左公柳」搖曳西北大漠時,有「湖湘子弟滿天山」的美譽。政府播遷來台時,也頗有「湖南子弟滿蓬萊」的盛況。如趙恆易心、唐縱、袁守謙、黃杰、李元簇、宋諤、宋達、曹聖芬、蕭自誠、鄧文儀、謝冰瑩、尹俊、王又曾、以及其他黃埔將校,各業人才,數不勝數,無一不對這塊土地獻身獻力,鶴老也是其中之一。雖然,鶴老不在保國衛民,振興經濟的行列中,但他生活簡樸,持家謹嚴,教子教女有方,尤其對身後事的「四不」遺言,更可為後世的典範,至於他對統獨及兩岸政治現實的陳述,儘管有人不以為然,但他已勇於向對岸領導階層呼籲「以高度同胞愛善待台灣人民」(見十一月五日中副鄭竹園先生︿鶴鳴九霄,凌雲壯志﹀)。或說,這也是另一種的「騾子脾氣」,且有其可愛的一面。

談起湖南騾子,又想起「無湘不成軍」的諺語,可以說,允文允武的湖南人所在多有。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諸家,固無論矣。即前舉趙恆易心、黃杰、鄧文儀、謝冰瑩:::等,都是「雙槍手」(筆和槍)。他如左曙萍、金軍、和更晚的劉菲、余興漢、及馳名兩岸三地的洛夫、向明,也無一不是「雙槍俠」。如若論國學根柢及詩詞對聯的創作,與乎對政治事務的參與程度,鶴老則又在冰瑩先生以下諸人之上。據鄭竹園先生說,鶴老已結集的詩詞有八百多首,佳作連篇(見鄭先生︿鶴﹀文),他卻一直未以詩詞鳴於當世。所謂「名豈文章著」?杜甫有此千載外的知音同志,又當含笑一次,而他之喜愛「作對」,應也不讓紀昀。

夢斷瀟湘六十年的「鹽驥」累了,骨灰罈上的餘音,何異放翁當年的心事?雖然白骨無緣伴母眠,可喜青松有地騰雲起。想來應有「家祭欣然告乃翁」的一天。鶴老,您輕鬆地走吧,「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中華民國九十四年十一月七日鶴老火化後第三天)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