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線情
許多人,為人父母以後,才明白父母的苦心,才學會當子女;而表哥確是在阿姨過世後,才明白如何當兒子。
我的表哥,民國五十八年,當時在台南某某船公司當船員,他們的公司是走遠洋線,負責運送貨品往來台灣及東南亞之間。表哥每次出航都必須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到家。由於當時資訊不發達,生活環境較為刻苦,無法與遠在船上的表哥隨時保持聯絡。記得,當時的漁村,每次聽到某某號船,發生船難時,全村所有的村民都會聚集到村公所,祈禱著::如果發生意外的船隻上,有人員是村莊的子弟,村里無不陷入一片哀傷與悲痛。
我的表哥,在國中就輟學先跟我們村子的旺伯跑漁船三年,後來經村公所的何姓幹事介紹,赴臺灣台南該某某公司先當打雜小弟,阿姨也舉家遷台,表哥這一待就是三十餘年。金門仔的表哥,從小小的打雜工一步步往上爬,到民國八十年時已是掌管四十多人的船長,在這段路上,表哥一路走來不容易。記得當時,表哥晉升船長,阿姨回到料羅村里擺了流水席,阿姨哭了在宴會席上哭了,是愉快的眼淚是為表哥的成就驕傲的哭了嗎?
我的阿姨,這份喜悅是伴隨著二十餘年的眼淚,說表哥上進,不如說表哥事業心重,事業重過於家人,當時的我是這麼認為表哥的,也許是金門人的草根性,出外打拚,只為想讓家裡經濟免於匱乏,總是揀別人不做的來做,金門人有比別人更多一份的認真。在我國中畢業不久,阿姨打電話回家,央求媽媽,讓我去陪陪她,順便幫我介紹她們住宅的附近,有個私人家庭式的染布紡在缺個女工的頭路。於是,我便帶著簡便的行李,隻身坐當時軍用的登陸艇到台灣找阿姨,跟阿姨同住,表哥是家裡排行第五的兒子,也是阿姨家中唯一的兒子,寶貝的兒子是名船員,阿姨是如何不忍心,與表哥一個月只見面四、五回。
淺眠的我,記得那些年來,表哥都是深夜回家,他總是悄悄的推開門,怕吵到屋內的所有在睡眠的人,然而阿姨當聽到消息,今天表哥會回家時,阿姨都會點盞微弱的燭光在客廳等著表哥,每次阿姨聽到表哥推開大門的聲音,都會問表哥,「餓了嗎? 我去煮碗麵線。」表哥每次都不忍身子骨不好的阿姨,為等他深夜的回來,而不早休息,在黑漆的客廳點那盞微弱的燭光,「我不餓。」表哥每每體諒著道。
「餓了嗎?我去煮碗麵線。我不餓。」這短短的三句話,是伴隨表哥與阿姨,這三十多年來的對白。是表哥與阿姨,這些年來,有見到彼此面的對白。表哥回家小睡片刻,換了件襯衫,再度回到船上,回到公司。
「是船,公司離不開他。」表哥說。
「還是他離不開船,公司。」我說。
阿姨病逝那晚,還在惦記著表哥的安危。表哥那時在新加坡正要啟航返臺,這痛苦煎熬的十天半月,下船後表哥是哭著,爬回村莊,爬回家。十三個月後~~表哥辭職了,離開這三十餘年辛苦往上爬到人人稱羨的船長位子,回金門老家,用積蓄在老家旁開了間雜貨店,沒有了阿姨表哥才開始學會如何當兒子,上帝給了他一次機會,讓表哥還有個父親能盡孝道。
表哥現時常悔不當初的喃喃說「餓了嗎?我去煮碗麵線。媽~~我餓了:::」是的,如果當時表哥能說「媽~~我餓了::」阿姨和表哥就不會只有那三句話,伴隨表哥與阿姨,這三十多年來始終如一的對白。「好好吃喔~~媽~~謝謝:::」阿姨與表哥也許就會有更好的互動,阿姨也能看著表哥吃下那碗愛心麵線,露出為人母那份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