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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木麻黃

發布日期:
作者: 洪明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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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

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

(林亨泰 風景其二)

多年之前,在異鄉初讀到這首詩,詩中意象,讓我這來自也有著許多防風林的島嶼的人起了深深的共鳴。那時,島上的防風林就等於是木麻黃,那真的是木麻黃的外邊還有木麻黃,外邊的外邊還綿延不絕,無論大路小路,山隅海陬都可見到其蒼翠扶疏的蹤跡。

多年之後的今天,木麻黃樹已從島上主要的道路漸漸消失了,退守到較為偏僻的村路或是一些戰備道上了。

而我真的是視而不見,竟忽略了這條村路上也還長著許多高大筆直的木麻黃。這路是通往「古區」那一方向,已走過無數遍了,每次到「古區」或到「官路邊」甚至到「舊金城」等村莊,都喜歡打從這兒經過,可能是車少人稀,行駛車來較能使自己心情安詳些。雖然是速度緩慢些,但不曾經意,司空見慣久了好像沒見似的,對於路兩旁的景物就如掠影般沒多大印象。後來冬日的那一天,我在這路上來回走了幾趟,恍然驚覺兩旁立著許多粗壯的木麻黃,英挺威武地像衛兵一般,甚至就會晤到這一株木麻黃了。

說來也是那「美麗的錯誤」牽的線。當明燦已和一株烏木臼木幾叢茅草相對畫將起來的時候,我蹀躞在這約兩三公尺寬的路徑上,尋求和我對坐練畫的對象。找著找著,只見兩旁立著許多木麻黃,高聳入雲的氣勢,茂盛紛批的細枝梢,雖將路徑蔽蓋得有些陰幽幽的,心中卻掩蓋不住有份歡喜。對於這曾在島上繁衍得滿山滿谷的樹種,照說平平常常得也沒什麼好「物喜」的,但近些年來,這種樹被風颳倒的倒了,被人伐砍的砍了,讓人不由得興起著珍惜關懷來。而就在路旁樹列下踱著步的時候,一隻人稱「美麗的錯誤」的環頸雉從一棵木麻黃下的樹叢裡竄出,橫越馬路,迅速躲閃入茅草堆。彩色的飛羽,在陽光下閃亮,令人驚艷。我踮著腳輕步跟隨在後,想探探那華麗瀟灑的倩影,卻只見牠一躍就上了較高的土崗上。這鳥,在昔果山的松林那兒曾邂逅過,如今再遇,款擺依然翩翩。待我爬上土崗,起伏的崗上一片茅茨荊棘,隔著幾株光禿禿的苦苓樹,越陌度阡,還是一片茅茨荊棘,環頸雉已無影無蹤了。

爬下崗來,當自問自己追牠幹啥?牠擔驚受怕在前我噤聲躡足在後,所為何來?真是有些兒荒誕,自己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放了跟蹤牠的念頭,也就放了自己,心就輕鬆些,然後就見著了這棵木麻黃。這梃樹,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好讓我寵幸地將它寫生入畫呢?自己也說不上,就是那麼一回頭,看上了,突然的心契會合,也突然想到未曾練習畫這種樹;這自小就常映入我眼眸裡的樹,陪我度過許多時光的樹。就趁今天吧!於是我倆就對望了起來。許多事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尋尋覓覓了許久,驀然回首,原來卻在燈火闌珊處。

木麻黃,一年四季似乎就是那樣不變的姿容,給人的觀感,似乎沒有搶眼的姿色,也沒有特別的風采,總是那樣爭高,那樣鬱綠,不曾迸發出奪人的顏彩,盡流露著平實沉著的個性。而眼前這株木麻黃披頭散髮的,一副蓬首垢面的襤褸樣。由於和近旁的樹木有些距離,顯得有些形影孤單,幸好周圍生了一撮撮灌木叢,才不致那麼的落寞。樹身大約有一人雙手圍抱那麼粗,樹高有三四層樓那麼高,密密縫縫的細枝葉在陽光照射下深深淺淺地垂掛著。粗礪的主樹幹掩映其間,毫不遺漏地表現那風露滄桑之後的豪情本色。歧出的橫枝幹肆野地擴張了領域,有些在其上長些幾乎是垂直的嫩枝,枝枝緊捱著,像似簾幕般,為樹舖延更多的綠意。當自我身後而來的陽光,耀眼地照在樹身上,整棵樹就較那麼蒼勁神采,有一股懾人的意志。

先前,在昔果山一帶接受了松樹的洗禮,感受那孤傲於歲寒的卓爾不群襟懷,如今,面對和其相類似的樹木,有著同樣鱗狀的粗糙樹幹,有著同樣細條的枝葉,卻有著不一樣的心情。木麻黃,久久就和我一起在島上呼吸的樹種,是島上許多人難以忘記的回憶。那些風雲起山河動的艱難歲月,這樹和這花崗岩的島嶼共同在拍岸的驚濤駭浪中泅泳浮沉,為那休戚與共的命運尋求泊碇的口岸。

默默背著沉重的包袱,這樹種。我專注凝望眼前的樹,不禁懷疑手中握的炭筆能勾畫出多少那忍辱負重的姿態來?當筆觸在那粗礪的樹軀上游走,依稀聽到了這樹心傳來那澎湃的生命血流和那些叩石墾壤以啟山林的聲音。

小時候一直以為這島是這樹種的原鄉,這樹是這島特有的樹種。似乎也只有這樣貧土瘠地才孕育這般樹種,也才有那渾厚豐富的樹條梢才能抵擋來自東北風的肆虐。卻不知這樹種是移自遠遠的異地,是要來阻擋蔽野的風沙,讓「斥鹵而瘠」的土地上的農作免於摧折,並庇蔭聚落子民得以安居樂業,甚至,透過這樹種掩築工事以欺瞞海那邊窺視偵察的眼。木麻黃,剛毅無怨執行這些護土佑民的「任務」,宛如風獅爺。其實,這樹種才是島上實實在在的風獅爺,沒有綺麗的傳說,沒有浪漫的附會,有的是備嘗艱辛的困苦和考驗。

在那些年代裡,砲聲槍聲隆起,一片蕭殺的氣氛。就在咻咻的槍砲聲中,要為家園奠下永世的根基,於是就在路旁、荒地、岩縫、海邊、山頭等地如火如荼挖穴植樹,栽樹護樹幾乎成為全島軍民重要的「任務」。童山濯濯的島嶼許著一個碧蔭連天綠意盎然的未來。

一個碧蔭連天綠意盎然的未來,是幼苗存活成樹,群樹叢聚成林,那是心血汗水淚水甚至尿水灌溉培育而成。斑斑的事跡就在過往的文字篇牘中:

「但樹苗不聽命令,一批一批運來,一批一批死去,:::便在這種情形下心灰意懶得幾乎是絕望了」

「坑深到一人跳入不見其頂,坑大到兩人入內轉動無礙,然後填污泥其中,在其上先植田青,再栽木麻黃。」

「島上軍民,靠著毅力以血和汗,一車一擔的,從海濱挑沙到山邊,從山邊載土到海濱,一月一年,經過四五千個日出日落,把沙和土混勻了。」

「挖坑妥當,施好肥料,整籠入坑,然後指定專人日夕維護。」

「因為土質不能儲留水分,加之少雨和缺乏淡水,種下去的樹苗一次一次地枯萎了,種樹的軍民是實實在在用眼淚,也用小便來灌溉今天的綠蔭。」

「當年,我們把吃過了的罐頭盒,用來儲存洗過臉的水和小便,作灌溉用水,那種缺水情形,想像看看,是多苦!」

這些和白沙赤土,狂風烈日搏鬥,終能滿眼蔥綠的奮鬥情事,其中的千辛萬苦,怕只怕「種樹」的前人才能嚐得懂得,而「乘涼」的後人在其澤蔭下,是不能停止感念的。樹終於長成了,棵棵英姿煥發得像島上威風凜凜的軍容。蓊鬱的綠簇擁了島嶼的整個天空,單純飽實的顏色流淌在各個角落,木麻黃儼然是戰地的另一註記,也烙印著人們抹滅不掉的生活圖記。

就當時大部分島上的人家而言,那是段坎坷記愁的日子,真是貧窮清苦,物力維艱啊!木麻黃,除了防風定沙保水外,還為尋常百姓提供了炊煮飯菜的柴薪;「耙草」就成許多家戶不可缺少的工作,木麻黃樹林下成為大人小孩的工作場。在東門圓環、榜林無名英雄圓環到雙乳山這段路的行道樹之間,那兒的每棵樹和那架設電線的土壕溝,我及兄弟以及那籮筐以及那梳耙就度過了不少的晨昏時光。在穿過樹梢的光影下,年少的我們不敢對樹梢頂上的藍天做太多的夢想,也不懂得汗水滴土那類深刻的道理,一心只想將木麻黃細枝葉裝滿籮筐回家去好好炊煮一餐。這看似是件區區的小心願,卻也不是那麼容易達成,雖然大小樹木不少,落葉也紛紛,但耙者眾多,僧多粥少之下,若晚些去,樹下早已乾淨又清潔了,那可要多花些時間和氣力再走到更遠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少年?耙了多少草?裝滿多少籮筐?時間已篩去了好多好多,已不復記憶了。至今較無法忘的是在放學後急急背著籮筐趕去樹下做這事,那鐵絲線作成的耙爪耙著地上的枯黃枝葉聲,應和的常是飢腸一聲又一聲的轆轆叫。而今天,眼前這麼一棵木麻黃,樹下燥黃委頓的細枝葉堆積得厚厚層層的,有的已成肥沃的腐植土了。不只這棵樹下,延伸而去的每棵樹都是如此的景況,令我不勝歔欷,這在當年可是如獲至寶啊!但好久已沒看到「耙草」這事了。

一切都在改變了。年少的時光也遠颺了,島嶼上空的隆隆砲聲也停了,戰地的緊張氛圍也漸漸褪了,木麻黃也逐漸老了。

屬於木麻黃的熱烈繁華已淡淡走遠了,島嶼要轉型,要以新的顏彩新的風調來宣示新的活力。奼紫嫣紅的各類樹木來了,樟樹、木棉樹、細葉欖仁、台灣欒樹、鳳凰木、茄冬樹、白千層、楓香等先後來到縱橫交錯的各路途的邊沿,各以不同的繽紛,迥異的姿色去變換島嶼的季節,揮灑島嶼富麗的印象。在求新求變的渴望之中,人們於是選擇了有著艷艷紅花的木棉樹為縣樹,寄情另一番光彩的來臨,見證另一新的時代。

木麻黃樹,這樹皮灰黑,軀幹縱裂斑駁的長綠喬木,沒有喧鬧驚人的花彩,擁有的是耐乾旱,耐貧瘠,耐酸土的本色;那般豪情曾為島嶼阻擋了不少瑟瑟作響的淒厲冬風,和島嶼度過那風雨飄搖的苦難歲月。如今雖老雖殘,不如從前那般顯眼;處境雖然有些嚴酷,令人惋惜,但這想必就是所謂的時勢運命吧?緣起緣滅,興盛衰微,在河東河西變動川流之中,什麼才能永久駐留呢?

兩個下午,和明燦逗留在這村路旁。我趺坐在這樣的一棵木麻黃樹前練習寫生,仰首看著樹,低頭畫著稿,往昔的一些吉光片羽時時湧現,雖然像是支離又破碎的拼圖,但卻讓我有許多的蘊藉情思。我看翦翦的陽光在枝葉隙中忽現忽隱,雖然還是襤褸樣,但一樹的姿態卻是如常雍雍容容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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