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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手記

發布日期:
作者: 秋賦雲。
點閱率:557

原先另一位扮白臉的執法者,臉色斗變,氣急敗壞地對著老板娘吼,意即: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是誰說可以擺的?妳胡說八道一些有的沒的,當心我告妳毀謗!如此義正辭嚴、正氣凜然,直教我羞愧的想撞牆。

確實,即便我有多正常的理由,我的確是已經觸法了,這時,我真的想卑躬屈膝地求他們放我一馬,但理智告訴我,有用嗎?誠如我開始所言,就因為我是十足平凡的人,犯錯總是難免的,我在此時去怨懟依法行事的人,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另外,面子也是頂重要的,不是嗎?他們將機台內的錢幣及機台內的遊戲主機拆下後,三輛警車、六名正義的執法者,押著二位「現行犯」及一位「主持者」,朝警局駛去。我坐在車內,雙手緊握冰冷的手銬,內心懊悔的向刺耳的鳴笛聲強力吶喊。當車子經過街尾,一間極盡豪華、規模龐大的賭博電玩店,正花枝招展的營業中::。

陣陣惡臭徘徊不去,混雜的煙味又濃烈塞來,與其如此難受,不如讓我抽口煙來麻痺自己的嗅覺吧!進到警局,緊張的腎上線素,壓迫著我的泌尿系統,我頗不情願地向辛苦、偉大的執法者低頭求借舒解之處,他很有人情味的答應我的請求。鏗鏘手銬聲響,伴著我那來自體內的宏大渲洩,共鳴在窄小、惡味之處。執法者漫不經心、習以為常的作下筆錄,我卻在中華民國司法史上留下第一個烙印。打完手膜、拍照存檔後,我和一群來自不同地方、不同案由的人混居一室。折騰至此,大約是晚間十點左右,值此盛夏酷熱時節,這裡的冷氣讓我抖縮不止;有人隔著鐵欄杆,值勤員警抱怨。得到的是相應不理。或許你會以為我此刻在警局裡,哎,雖不中亦不遠矣。中午便當送來了,我得趕緊拿來填飽肚子,稍等我一會兒。

菜色不錯!至少比印象中的好─一片薄薄的豬肉、幾葉暗黃青菜::嘿,還有半顆滷蛋欸!凌晨時分,窩在塞不進半個臀部的長板凳上,還得跟其他人爭容身空間,想半躺::呵呵,著實不易。老板縮在身旁,一直向我致歉,我除了苦笑,還能說什麼?錯就是錯,不管有意、無意,不管大錯、小錯,都要自己承擔,怨天尤人、呼天搶地,一點用處也沒有。只是,我還是感到沮喪。記得年初,我從斗數中看出自己的流年,恐有牢獄之災,我莞爾不以為意,怎麼可能?今年有初為人父的喜氣,而我又是如此膽小怕事的公務員,犯法之事說什麼也不可能與我扯上關係,淡然將它拋諸腦後;命理之事,喜挑好的聽,本是人之常情,生活中的駝鳥心態亦藏在你我深處。看看環繞的鐵條,望向鐵條外::近在咫尺::開啟的大門,自由的空氣使我懷念。遙想清早,手術房外的煎熬、老婆虛冷的小手、兒子健壯的胖腿,猶歷歷在目,那種不確定的等待,至天堂般的雀躍,如奇妙音律鞏足在心頭,絲絲甜美劃入心海迴盪至現在,我怎能清醒地告訴自己:你是現行犯。

不到五分鐘,飯菜全進了我那打結的腸胃。我很想大聲地告訴各位,這是多美味的一餐啊!量你(妳)也無法體會其中的美味。我實在是睡不著,強寒的冷氣、緊密的空間,叫我如何休息?旁邊的老板娘,可憐地雙手環抱膝蓋,坐在水泥地上打盹。呵,多偉大的女性,寧願自己一個人擔起罪責也要保護子女::有父親的照顧。我呢?只為排除自私的虛無,有意無意的踏入籠牢,這時躺在醫院的老婆、出生不到十二小時的嬰兒,我能為她(他)們做什麼?哎!先不想那麼多,肚子餓的開始在打架::糟糕,今天好像沒吃到什麼東西。打架聲吵醒了老板娘,她先是楞了一楞,接著從皮包內翻出一小包米果,微笑的遞給我::好美麗、好溫暖的母性笑容,她靦腆的說,只有這一包了。

一口氣灌完溫熱的開水,久旱的嘴唇普受滋潤,滑口的滷蛋香,絲絲泌脾不去。你是否曾為半顆滷蛋而感動不已,是啊,不曾留意的東西竟是如此美味,豈是平日養尊處優的我所料想得到?這時我開始為我的遭遇感到擔憂,身為公務員,會不會因為不經意的小過失,丟掉養家活口的鐵飯碗?我莫名的徬徨不已,真想時光能倒流,叫過錯不曾發生。生活不也常是如此?我們常做令我們後悔的事,總想事情若能重來一次,必不會再犯同樣的過錯,但真是如此嗎?既然事已至此,我心中的懊悔可想而知,怎有臉去怪罪那些辛苦的執法者,儘管是有許多的瑕疵,但世上的事有多少是完全公平的呢?老婆也不曉得好多了沒?當她醒了的時候,發現我沒去接母親的班,她和母親必定會焦急得不得了,我怎忍心讓她們為我的行為痛心呢?哎,已是雞鳴東方白,料想我的雙眼必是血絲滿佈、無神黯淡。不爭氣的肚子,看到員警享用的早餐,貪婪地直抖動,他們卻是無動於衷地談笑沫飛,無視籠內數十隻渴望的眼睛正專注的乞求。握著包裝米果的空袋子,憤怒不滿的情緒,牽引著我不斷地蹂躪它。

於是,我不得不告訴你,我現在就在法院地下室的暫時拘留室內,呵,你當然已經不會覺得訝異,更不會訝異於我失去自由快二十四小時了。惡臭又強襲過來::你絕想不到,這裡的設備簡陋到什麼程度。昔日,監獄風雲之類的電影看多了,怎有可能想像得到,關著二、三十人的十來坪空間,只有一個沒有遮蓋的毛坑,一有人出恭,味道是可想而知。但不知這臭味是否會跟著我,纏繞我一生。我憂心忡忡地望著陸陸續續有人進出的檢察庭。在此時,我引頸期盼早點被審判,早點決定我犯下的罪行,好脫離這種煎熬。

四點一刻,我和同案的現行犯一起走進檢察庭。年輕漂亮的書記官,張著一付高迥在上的閻婆臉,核對過我們的身份後,檢察官指示書記官開始陳述案由。我歸心似箭地直盯著檢察官上頭的時鐘,只盼能儘早開溜,管他判我什麼罪?故不曾留意陳述的內容。但是,當我聽到「賭資壹百柒拾元」時,我傻眼了!不知是該佩服執法者的英明神武,還是要感慨自己的歹運?反正,我們被飭回。賭博罪的烙印,已注定跟著我一輩子,這是多大的污點啊!

穿過闇黑的地下長廊,出口的陽光瘋狂地扎遍我全身,我淚眼仰視天上的光點,竟是黑褐色的閃動光源,我納悶了:難道光明的真象,也是闇暗嗎?哎,黑點暈染白紙,這輩子,我將帶著前科的黑影走完人生的盡頭,畏首畏尾的公務員生涯,還是逃不出自設的夢魘。隨手揮揮,坐上自主來去的計程車,原始的刺眼光芒,和煦灑在我身上,觸暖日昨的寒峭,趨散暗室的幽闇。凝視車外持續隨行的紅日,它依舊是剛才刺眼的它,也是現在使我舒適的它,不曾改變。而我依舊是昨日的我,何曾變過?變的只是我觀察事物的心,拿捏的角度不同,便有不同的心性轉換。窗外透進陣陣涼風,柔撫我飛提的髮絲,撲鼻的自由氣息,讓我舒適迷惘。晃漾的眼眶內,有雙黑色瞳球。倒映落日,泛出熠熠光采::。是了,我正在往醫院路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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