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的美味
閱讀吳淑鈴小姐在日前所寫的「味覺與文學的表演」一文,主要是焦桐先生在金門的演講內容及感想,我手邊正好有兩本焦桐先生主編的「台灣飲食文選」一、二集,拜讀之,往往食指大動。不同食物帶給人不同況味,有人食粗茶淡飯而感恩,有人日日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蠟,由食物的好惡可以見出人的性格。這些讓我重回金門服兵役時的種種食物況味,在那個純樸的年代,三餐平凡的伙食中,有一小零食可吃都是一種幸福。
記憶回到小金門,那時身邊沒有太多錢,也吃不起大餐,但許多美味卻偶爾會縈繞腦海揮之不去,緊閉雙眼還可以想起那些食物的畫面。清晨我在青岐的三叉路口站交通管制哨,天未破曉就傳來由遠而近的陣陣香味,原來是村莊一戶人家炸好「小倆口」(又名雙胞胎)的麵粉製油炸食品,用小推車緩緩推向東林市場出售。
「阿伯,早啊!你要去東林了?」
「早!」他親切地回答,又繼續披星戴月步行推他的擔子前行。
多年後,我想到的是他為生活奔波的畫面和那香噴噴的小倆口。
我卻從來也無法從口袋中掏出十塊錢向他買一個來吃,一來任務在身,二來節儉慣了,所以只聞其香,至今還引以為憾,不知那位伯父還在東林街賣小倆口嗎?部隊的早餐很簡單,饅頭加稀飯,配蛋及小菜,每天就像數學公式一樣的那些制式組合,廚房的伙食班當然也辛苦,每日天未亮就起來做全連的早餐,餐後採買又上街了。我記得那位學長好幾回幫我寄出稿件給成功村的報社,在副刊登出來之後,我們輔導長還公開表揚,並且將文章公布在中山室,但當年一位菜鳥兵的作為,看在學長的眼裡卻很吃味,一位學長還說:「你在基層連隊想要寫很難喔!」等我領到稿費,買了一堆貢糖請大家吃的時候,他們就漸漸沒有那種聲音了。
晚點名後往往是泡麵一族的天下,部隊禁用電湯匙,但我們的碉堡分散各處,要弄到開水也不易,只好冒險,當時排長也警告過,還不預警搜索過一回,但大多時候卻睜一眼閉一眼,肚皮餓了,有辦法的幹部還可以到附近鄰家叫一碗炒麵來吃,我們只有望之興嘆的份了。
假日上街,夏天吃冰,冬天改吃熱湯圓,東林街上照相館旁邊就有幾家飲食店,靠近運動場的小街也有幾家店,其中最外圍的那家店的燴飯和小菜很可口,以前假日出遊就是吃頓飯和看影帶,許多沉悶的洋片只合打發時間,國片多拳腳打鬥片,影像效果也不甚佳,可用「將就」來形容。
在青岐村莊開設浴室的李伯母,有時請我們吃蚵仔湯,她濃郁人情加上鮮美的湯謂為人間美味。
終於有一天學長帶我到圖書館旁的文康中心地下樓用餐,那裡別有洞天,主要賣牛排,還有民歌演唱(歌手是政戰隊軍人),但那裡的氣氛比一般民營商店來得有情調,消費稍高。
這些是我在青岐部隊時吃的經驗,當兵的後半歲月換到龍蟠山的司令部,改建制為師部連,文書常常為工作因素錯過用餐時間,有時彼此委託用大鋼杯打飯菜回山上的辦公室吃,即使下山吃飯,也常帶鋼杯。於是就有這麼一個畫面,某回我們一排兵都用鋼杯吃飯,蹲在中山室外的屋簷下,連長正好由外面回來,見此狀,一時覺得詫異,就大聲咆哮。
他罵:「全部站起來!蹲這樣吃飯能看嗎?就像一群乞丐一樣!」
我們卻差一點笑出來,後來仍然我行我素,避開連長耳目就沒事。
爾後由於業務因素,也曾在清晨的東林市場吃油條配廣東粥,或是陪同國防部長官到四維村海邊的漁村小館吃海產,或在晚上向西宅那邊的小店叫幾樣小菜當宵夜,那個年代似乎已久遠,偶而憶起,恍如隔世一般。
前年跟團重回金門,同團的一對情侶,半夜還由金城包計程車到高坑吃牛肉麵,向大家炫耀說不虛此行,我也欽佩他們的興致,因為周遭的朋友很難想像戰地的生活情況,透過文字,我又重新回味一遍,那些美味於我已煙消雲散,卻是年輕生命的痕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