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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舊金城

發布日期:
作者: 洪明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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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城,這「固若金湯,雄鎮海門」的村莊,明江夏侯周德興曾建了千戶所,這兒也曾是清朝「鎮總兵署」的所在地。我已記不清去了多少次。

在夏季的三伏天中,在颯爽的秋日,在北方強烈低氣壓南下的時刻裡都曾在村子逗留。曾跟唐敏達老師、明燦去過,也隨楊天澤老師其後抵達。在寶月庵附近畫過古厝和鴿舍,在北城門下畫相思樹和那一帶起起伏伏的雜樹叢,在老街那兒捕捉一些明清的流光遺韻,在街後勾勒那殘牆塌瓦的頹敗景象,也曾留連迴向殿宮廟後的荒廢果園裡。

前幾天,在冷鋒要南下前的一個早晨,窗簷上的雀雀私語擾醒了我,呆愣了片刻,決定出去走走。清清冷冷的空氣中,先讓我來到古崗湖畔,活化活化了全身的細胞,然後攬了些湖光山色之後,順著馬路,放輪而去。不久,遠望到舊金城的東門,右方馬路兩排樟樹先列隊接走了我,經過魯王墓舊址,古城國校,來到迴向殿。晨光中,宮廟莊嚴肅穆,村莊恬靜安詳。恬靜安詳裡,佇立廟埕上,人更清明了,往日的情景就像眼前古街道上的石板,亮白而清楚,一件一件湧現出來;歷歷得好像是才剛發生的一般。

在廟後田野的那些時日,是我有一次冬天在后豐港海岸寫生挨寒受凍之後,另一難忘的時刻。

自來很少將帶在身的熱水瓶裡的水喝光,那些時日的下午常反覆倒了幾次就見底了。記憶中,氣象報告已預說未來幾天寒流南下氣溫可能低到10℃以下,但見陽光照拂著,有些暖意,不出外也是可惜,於是和明燦相約來到這兒。溫度是回升了幾度,但周遭仍然冷淒淒的,更甚的是東北季風不時虎虎吹虐著,那種凜冽的乾冷還是讓人直打著哆嗦。

循著廟旁小徑走著,向迎風而立的風獅爺致敬後,尋到了這一坵圍籬著五節芒的田地。只見眼前盡是長過腳踝的枯草,或直立或匍伏地覆蓋著。兩人大步小步的,就在「裂裂」的草折聲裡來到田中。待站住了以後,巡視一周,原來是塊荒廢的果園。幾株矮小瘦弱的番石榴、枇杷樹、桑樹在風中卑微顫抖著。那單薄的枝影在滿田「草盛」的對照下,令人感嘆,也讓人不禁要懷疑:這會有收成嗎?這能賴以維生嗎?從枯黃雜草覆披下那鋪設的灑水管看來,果園的主人應是有一番計畫和熱情的,如今這一般疲憊的景況,怎能叫人對那初始的躊躇滿志,而後卻任其曠廢荒蕪不寄予好奇和同情呢?那經營的心力,似乎是付諸流水?

行走過島上許多田野,看過許多果園,似乎都是這樣的困頓,難逃被棄置的命運。看著腳下貧瘠乾硬的赤土,真叫人難以和那枝繁葉茂的果樹連在一起,更遑論見到那汁水淋漓的纍纍果實了。這島嶼的赤土黃砂,讓人心情複雜,有些愛又有些怨。那是貧瘠的土地啊!農作難長,謀生不易,可是要憑藉一鋤一犁的孜孜矻矻來彌補的,或許如此,這也就成了「孕育」島上子民吃苦耐勞的「沃土」,堅忍著人們安貧樂道的性格。除了乾旱的土壤外,島上的風似乎也是為虎作倀的幫兇,尤其是冷冽的冬風,這風,是夠森嚴肅殺的。

冬天,並沒有使這亞熱帶的海島完全枯槁無顏色。山林是青黃相間的,有常綠的群樹,有乾黃的草叢,也有著蕭條寥落的枯枝枒兀立,參差不一,田野得以有疏疏密密的變化,有較明顯的輪廓,也有一番令人著迷的姿色。這時節,雖沒北國那冰天雪地般的寒凍,但朔風野大,也是夠厲害的。風大的日子,這廈門灣口的島嶼紮紮實實地罩在來自高緯度的東北季風的威力下。在勁且哀的風裡,尤其寒流來襲,那風寒的加乘效應吹在臉頰肌膚上,猶如刀削針刺,令人難捱。這樣的情況,雖不是天天都有,但它來臨的時候,讓田野山林的農作植物遲緩停滯,也讓人叫冷喊凍。冷冽的風除了不放過冬季外,甚至春降的時刻,也狂肆示威,好像要人懂得春寒料峭是怎樣的一回事。

荒廢果園雖然有著茅草圍著,但是寒風還是直灌進來,侵襲戴著口罩的臉面,沿著衣領,再滲透進裹著厚夾克的身軀。背脊一涼,不打冷顫,還真不行。人在這田野裡,多喝些熱水,是最好的驅寒方法,所以750c.c的熱開水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底了。沒水喝,也只能繼續下去,出門已出門了,中途打道回家,似乎是從來沒發生過。

西南方田□上的雜樹叢是我們的目標。那樹叢有著木麻黃、樟樹、桑樹、大葉桉樹等樹種。樹間枝枒交錯,再加上蔓生的草叢、纏繞的藤類,可說是草木莽莽。這是挑戰的好題材,雖心躍躍欲試,卻也有些許的徬徨。原因是先前都是練習畫單棵的或是同類的,驟然遇到這麼多不同樹種爭相出現在眼前,真是眼花撩亂,一片心慌啊。

內心在焦急,外有寒風侵陵,一時有些不知如何自處?既來之,則安之。待定心看著眼前的景物,竟然俗諺所說的「一朴二虹(烏木臼木)三相思四苦楝」等等樹種也在此聚會,驚訝之際,自己霎時也感到很幸會。

最右邊的木麻黃,一樹直挺青鬱,枝葉叢叢束束垂吊枝梢,在風中,猶如一把把的拂塵晃盪著。身旁站著的是樟樹,這常綠的喬木,雖有些枯黃或乾褐的葉子點綴,也不失那蒼翠蔥郁。兩棵不大的桑樹偎依在一起,有著綠的、淺綠的、黃綠的、黃的等顏色的葉子,風中推送,自有一番姿顏。大葉桉樹,這一般人稱為尤加利樹的樹種在這際會中,已沒有那厚厚如鐮刀狀的葉子了,但仍不死心將分叉的主幹立在叢中,狠狠插向天際,證明自己曾經活過。站另一旁的朴樹,這道地的鄉土樹種,在這季節黃落了些,明春來時,應該有更盎然成趣的表情。最近前的那棵烏木臼木,葉子大多已散盡,一些殘存的殷紅掛在樹梢,有些孤零零,但樹是不妥協的,一如跳泰國舞蹈般的手勢,將光禿扭曲的枝條左右伸延,奮力爭取一席之地。長得高聳的相思樹雖謙虛退居最後,但仍可見那一簇簇如花椰菜狀的葉叢搖曳枝頭,遠望,還真像是天上的雲朵。而那苦楝樹躲在群木的懷抱裡,羽狀的葉子已不知掉落多久,徒留著枯枝與群樹爭鋒,怕不夠注目,就將自己生得黑黝黝的,以粗黑的線條凸顯狂野的本性。

在嚴寒之中,在這情景之前,定了神,人卻有股醍醐灌頂的感覺。

定神在樹木的主幹、枝條的舒長、葉子的形狀,單純專注的心念,讓我忘了群樹的複雜,甚至那道道淒緊的風寒。而當驚覺盤屈的雙腳麻木了,項背僵硬了,日色已昏暗。其實是冬寒,連太陽都要早早逃躲下山。

一個下午是無法畫完的。過後的兩個午後,人、樹、還有那風寒依然相約。那樹下的馬櫻丹、紅梅消、茅草、菟絲花等植物,又都讓我畫得麻木了,僵硬了。

那真是難忘的經驗,即使是一年後的這個早晨,記憶猶新得驅使我來到故地。但改變了!田中白茅草一人高,一叢繁生一叢,氣勢倨傲地擋人於田外,無法進入,無緣和那群樹木打招呼,只憑些樹梢讓我在田的這邊遐想。且身後農舍那三四隻狗不知體恤反而拚命似地狂吠著,一陣心慌意亂只得快步回到廟前。人已在廟前了,竟然還不放過,吠聲仍震天價響。還是回家吧!驚擾了安靜的村子,總要負擔一份歉意。等轉身要離去時,卻見老街在招喚。

櫛比鱗次的老街店屋雖然有些門面裝了鋁門窗,有些貼著新亮的磁磚,但整條街仍流瀉著平淡古樸的風味。尤其一大早,濃郁的寧謐氛圍,靜靜地輕柔地就摟人入懷。當起步時,我提醒著自己,輕鬆些,別去徘徊低吟那些過往的滄桑、喟嘆:::,那些在先前幾次的來來回回時,已在混沌的心中進進出出了許多趟了,也曾讓我多次停下畫筆。今天早晨,就讓自己悄悄走著,讓走在石板上的篤篤腳步聲簡單輕快,自己曾在那兒坐過畫過都該忘懷都該放空,給自己一個異樣的心情。但才走幾步,就碰見了那次準備將她入畫的阿婆。才一見到,先前對自己的約定就解約了。人又不自覺陷淖在那個下午,我坐在街頭的一隅,準備練習張全景的圖。阿婆和幾個婦人坐在不遠的門前,她們從惦念著兒孫的事業和婚姻開始、接續談著左鄰右舍、廟裡的拜拜、打牌的輸贏、生意的慘澹、以及誰家媳婦怎樣又怎樣等等。一樁樁一件件,說長也論短,讓愁困在比例線條明暗的我也分心聽了不少。但自己一點也不感到厭煩,這古街的一磚一瓦不曉得蘊藏多少諸如此類尋常百姓的生活點滴?訴說著多少綿長的故事?這些「大事」或是「小事」,是老街的血肉,老街世世代代的生命。在悄然流逝的時空中,我,一個來此寫生的人,坐在街的一個角落,一隻黑筆一張白紙,能畫出些什麼來呢?││多少物換星移的慨歎?多少生老病死的無常?多少悲歡離合的感動?:::我是不清楚這老街的悠悠歲月,也不清楚這老街是不是舊時模樣,卻知道我是畫得有些沉重。而說來好笑,我的圖沒畫成,冥想被打斷,沒將阿婆入畫,竟然是受幾隻蚊子的騷擾。或許,牠們要告訴我:先將比例線條明暗抓好,不必想那麼遠,想得那麼沉甸甸。

今早就放自己簡單些,不去想,但心也是如此不聽話。約三公尺寬的店屋一間一間過去,那「市集」熱鬧的情景又引我遙想,打鐵店、雜貨店、染布坊、小吃店、扛轎店、挑擔的、擺攤的,:::那吆喝聲叫賣聲講價聲彷彿就在耳邊悠然響起。「古之幽情」,不時趁虛而入。經過那「厚德載福」的門匾,停下步,再看看門後滿屋的雜樹雜草,也不免嗟嘆幾口氣。終於到了街南盡頭,瞧瞧摸摸曾畫過的斑駁牆面,由各種石頭磚塊瓦片所鋪陳的紋理圖痕依然迷人,讓人不禁讚嘆歲月的作手真是了不起。

走完街道,無路到東邊街屋的後方,必須再繞回走才能到達。那兒有大樹草寮牛舍和廢棄的豬欄環繞,我們在那裡窩了幾個午後。我畫了些鄙陋的後街舊屋宇,也畫了間桑樹穿牆貫瓦的老屋子,還有一面孤立的老牆。在那當兒,除了自己畫畫外,有時見習見習明燦畫水彩,或是看看村民在破落的屋址上「地盡其利」地種著木瓜、龍眼等果樹。秋陽總是曬著,讓人「窩」得服服貼貼的。即使在這有些冷氣的早上,心中依然有股溫熱。想想,這早晨就不去那兒,去看看城門旁的相思樹吧。

於是,轉了個彎,一座巍峨新穎的城門映入眼前。

城門在未完工時我曾登樓遠眺,四野青翠,盡入眼底。那時,不明白築這城門的目的何在?為了見證歷史?為了觀光旅遊?及至見了這棵樹,心中油然而起一個圖像,一棵虯曲的相思樹旁依一座城門,應該也有很美的感動;當然,城門越古舊應越能感動。這是我避在城牆凹處寫生時不斷生出的想法,但就說不出到底那是怎樣的情狀?是一份離情思念?還是古遠緬想?亦或是:::?真讓自己有些癢痛。那棵樹,是敏達老師選的,他以多年鑽研盆景藝術的眼光,選上了這棵樹,也選得讓我嘖嘖稱奇。那次,也是秋陽放送熱情的日子,明燦去了台灣,我單和他來到這兒。暖烘烘的秋陽陪我在彎彎曲曲的樹幹、稀稀疏疏的葉子、細細瘦瘦的枯枝之間描繪了四個午後。

就在我輕描淡寫背景,圖即將完工時,一位年輕的工人偷空從城樓上跳了下來,在我身旁看著。半晌,他開口了:「這張畫能送我嗎?」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我的畫。我這塗鴉的練習稿,竟然還有人賞識,我心中暗笑著,也笑笑看著他。他看我沒什出聲,又說了:「相思樹讓我想起一個人。他(她?):::」他欲言又止,大概意識到這是一個初遇的陌生人,不必說太多。而我初始是好奇怎有這樣的的說法,心裡也想聽聽是怎樣的一回事?繼而想想,素昧平生,好像也不必知道太多。但隱隱中感覺他那懇切的口氣,以及看了他那年輕的臉龐、認真的眼神,難道有什麼感人的故事發生嗎?當下動了心念就要撕下送給這有情人,嘴中卻溜出了一句話:「相思樹就在你的心中!」我怔了一下,竟然脫口而出這看似有些智慧的話?他也怔了片刻,不知是有感於我的話,還是:::?當他離去時,他頷首微笑,我也趕緊嘴角泛著笑。然後,抬頭望望那離去的背影和那一頭金髮,再低首看看手上的畫,猜猜哪兒觸發了他的相思?牽動他的情愫?我一知半解著。

深情的年輕工人啊,請原諒我不能送你畫,我自知自己的功力,我的畫是無法細細為你訴說衷腸的。城樓現已完工了,今早,又來到城門下,看著那棵相思樹,心中的不解已成了解了,你保有心中那份思念,我為你默默祝福,這是我和你有一面之雅的人應該做的事。相思樹在你的心中,在我的畫紙上,也在我的心中。更願我們心中相思樹密如林,林裡有親愛的人、感謝的人、思念的人,有他們相隨,就不會感到獨行踽蝺了。

盤桓樹下,頓感這樹還真是奇妙,讓我沒有錯過這短短的交會。

原想再逛下坡去路邊的田裡拜訪田埂後的相思林,但田裡有著農作物,就作罷了。曾經,在那休耕的田地上,在那相思林之前,也有幾個稱快的金秋午後,能讓兄弟二人在畫畫之餘談些畫家、人生、生命、以及堅持等等話題。雖然沒有濃醇的咖啡和飄香的茶,卻談出一顆活躍的心來。

原想越過馬路去看看和天澤老師畫過的番仔厝,那是炎熱夏天的事,那兒有個南風陣陣的巷口。原想也打算到寶月庵附近溜溜,但人來人往多了,心想這趟「走走」也夠了,留待他日再來吧了。

一個清晨的溜達,再訪故地,重拾了一些舊情懷,也燃起了一些新心情,在回家的柏油路上,就不那麼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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