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聶魯達
沉浸在智利每條大街的
砰訇政變中,詩人還來不及
掏出槍聲堆疊的耳垢
就帶著厚重的雙下巴,咽下
人間最後一口氣,告別了
細砂與夜雪構成的狹長祖國
失重的真空塌陷於狂奔的靜止中
而聶魯達,你歌詠過的蕃茄說
你死的不是時候,尤其
當你的禿頭還是那麼光溜
有些孩子可能會忘記
但我記得這窗前的幽靈
那是蒼鷹君臨盛夏的草原
精神和極光高速碰撞後,魂與夢
對焦的顯影:鳳凰鍛造的鑰匙
漸次醒轉天穹黑魆魆的枷鎖
發射南十字星炯炯的光波
穿透我靈肉漂泊的遠洋
引爆一個無邊界的良心國度
在充滿商品惡臭的北半球
啊你已經觸動了多少個大地
最隱密的角落,筆直地堅持
用你回歸野性的豪雨的修辭學
歌頌那必需歌頌的,洗刷
那不得不刷洗的謊言和詛咒
從孤寡殘疾到驢蹄基督般的傷口
從噙淚的針黹到石英石冗長的沉默
哪裡是他們永恆的位址呢?啊
請調整節奏,容納無名者的尊嚴
重譜遺落了百次千次的豎琴呀詩人
且探照塊壘層層積貯的潛藏地質
那矛盾底部最艱深的冰炭水火
在超現實的靈視下,解放
一位女仕牽扯不斷的華麗裙裾
從鰥夫的葬禮禱文中,找回
殖民官員丟棄海中的血汁和乳液
讓最親切的招呼從礦坑
直抵華爾滋的總督府,提鍊
金銀銅鐵鋼強的人性科學
但是不需要暴力的統治
最醜的醉漢啊也能找到
滔滔奔流於山澗的愛情
因為你,已用點燃新星的熱度
成就鎔文鑄字的大業:化解
疏離冷漠的對峙於四方吟遊後
栽出隆冬裡一株發光的奇樹
庇護那嫵媚的漿果處處多汁
讓凝神的聽眾藉你抒情的聖手
掏掘心內一顆顆坦蕩和光潔
奉獻彼此,如永恆的雙星
隨你高亢的腳韻攀登來到了
馬丘庇丘這古文明的高地
在石頭的肺葉中搜索呼吸
在斷柱的羽翼裡練習飛翔
超越廢墟與殿堂刻板的沙漏
嚼碎所有平面幾何的貴賤高低
你驕傲的繆思才吐出輝煌的燈塔
呼喚智利狹長破敗的船帆
歸來吧,一切的律則終將停泊於
人民,雖然他們曾經是奴隸
所以安心地死去吧,聶魯達
安眠你,是國土最有榮耀的事
反覆的子彈無法扭轉你詩的航路
美洲最深沉的每個島嶼
都將挺出它海洋的肚臍眼
在聶魯達你磐石永固的胎盤
汲取穩定的羊水和酸鹼度
正如困守於負傷岩層間的我
聽見幽靈捶打我的詩,發覺你
你原是為地球換心的大醫師
*本詩獲1994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新詩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