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廈門娘家吃喜酒見聞錄
從SARS那年回廈門娘家,玩了數天,在台灣和大陸被SARS壟罩的陰影下,倉皇逃回金門,至今已近三年未回娘家。這次回娘家是家中的獨生子──小弟要結婚。我望著船艙窗外蔚藍的海面,今天的海面還算平靜,只是微波盪漾。坐在我身旁兩個孩子可是樂翻天,不停的嬉鬧,因為我答應要帶他們到廈門去吃肯德基和麥當勞。
船開動了,我覺得船艙空氣很混濁,有點想吐,不敢多說話,雖已事前吃了暈船藥,但是我不敢奢望這一路上會平安無事。果不然,船隨著海浪浮上飄下,我的心臟也跟著上下起伏,胃裡的食物跟著上下翻動著,塑膠帶是緊捏著不放,這種『提心吊膽』的滋味真是難受。心理不斷祈禱著,船快到對岸,腦裡尋思著金嶝大橋或金廈大橋若能早日實現,那該有多好!
船終於靠岸了,出了海關。包了一輛計程車回翔安區,這幾年廈門的城鄉建設如火如荼的展開,我也不曉得哪一條是回家的路,當車子行駛在筆直的雙向道,路旁林立的路燈和行道樹,我和先生都以為司機走錯路,等到看到教堂,才知道到家了。家中店面已租他人開藥店。這時已是下午兩點多,經過舟車勞頓,已是疲憊不堪飢腸轆轆。母親見面的第一句話是:中午吃了沒?我說:「還沒」。母親聽完趕緊往廚房跑。
門口外的帳棚底下,坐著一群婦人在「搓炸棗」,一旁的油鍋在那邊霹哩啪啦響著,忽聞有人在叫「草莓」,這聲音怎麼這般熟悉。定睛一瞧,是家裡的幾位嬸嬸過來幫忙。三年不見,我發現幾位嬸嬸體態微發福,頭上黑髮已夾著幾縷白髮。我把兩個孩子叫來和各位嬸嬸打招呼,只聽五嬸說:「草莓和弟弟兩個都長高了許多,阿圓,你怎麼變得又老又瘦?」聽這話我心裡「戈」一下,只好陪笑說:「我這人就是吃不胖的人。」又寒暄幾句,趕緊溜回到客廳填飽肚子。 我開始環視家裡,現在的客廳有點凌亂,飯桌的右邊堆著幾箱酒和飲料,左邊放著兩大箱的碗盤,旁邊又擺著一張八仙桌和四條長板凳,家電除了原先的電冰箱和電視,又多了一台烘碗機和一台電子鍋。
我從前廳走到廊道,經過母親的房間,踩著鋪著大理石的樓梯往二樓的房間走,發現我房門口原本空蕩的客廳,擺著一套棗紅色的原木茶几,和我一牆之隔的小弟房間的房門口外,掛著一塊橘黃色的門帘布,我站在門外,往房裡瞧,房間裡有一個化妝台,一張雙人床,席夢思床墊上鋪著桃紅色床單,床的旁邊是一個大衣櫃,而四周的窗戶也都掛上橘紅色的窗簾,棗紅色的寢具搭著柔和的光,隱隱約約的看到喜慶的氛圍在環繞著。想我當年嫁到金門,房中的床、衣櫃要比他遜色多了,房間裡也不像他們有衛浴設備,而是用水桶當馬桶。
晚上,等到孩子和先生睡了,我和母親、父親、隔壁的二舅媽,小弟還有挺著幾個月身孕的弟媳,一家人坐著喝茶閒聊,我趁著這機會把這位來自晉江一帶的弟媳打量一番,它長得滿清秀,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六公分,和高一百八十公分的小弟站在一起,高矮懸殊有如大人和小孩站在一起。難怪當初母親會反對,而小弟則以一句「若再反對的話,將終身不娶。」讓母親不敢多言,姑姑則以「年輕人喜歡就好,」勸母親不要干預此事,母親也是明理人便也不再多管,並讓他和小弟『同居』在我家。在鄉下,儘管在法律上已登記結婚,但沒有舉行婚禮,都不算結婚。以往,女生要等舉行婚禮後,才會在男方家裡長住。聰明的人會先去做婚前健康檢查(這是政府規定的,有優生的考量),領取結婚證書和准生證書( 注:准生證指的是官方准以生育孩子的證明書),如此一來,若不小心懷孕,也不怕政府處罰。如今,時代在變遷,『未婚同居』者比比皆是。老一輩也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在官方,他只管你有沒有在法律規定的年齡結婚,有沒有婚前健康檢查,有沒有領取准生證,至於有沒有舉行婚禮那是百姓的事,它可不管。小弟和弟媳的情形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差臨門一腳的宴客婚禮。
要為小弟舉行婚禮之際,母親問了女方的家長需要多少禮金,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那答案差點把我那母親嚇死。是什麼數字差點把我母親嚇死,女方家長的,答案是:他們那邊的行情,禮金一般是八萬八千人民幣,最少是五萬八千人民幣,還不包括喜餅(要好幾百斤)、喜糖(好幾百斤)、豬肉(好幾擔,一擔是一百斤)、煙(要上百條)::。母親把算盤珠子一撥,聘金加聘禮大約要十幾萬人民幣,這些數字若在金門,家境一般的人也會瞠目結舌,更何況大陸一般民眾。無計可施,百般無奈之下的母親只好向女方家長攤牌:他們倆是自由戀愛,我兒是獨子,老倆口一生的錢除了培養三個子女,在加上蓋一棟一百多坪兩層樓,家中的積蓄所剩不多,親家母若要多的話,將來的債務須由你的女兒來承擔。明理的親家母說:「即是獨子,我也不會讓你們有太多的負擔,我這女兒什麼事都不會做,只求親家母能將我家女兒當作自家女兒般的疼惜;凡是你多費點心指教。」這兩位親家母商量的結果是女方分文不取且不吃喜糖喜餅:::,但也沒有嫁妝;男方我的母親,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他就等親家母的那一句話 ,對於親家母的要求是滿口應允。欣喜若狂的母親逢人就說:結到好親家。左鄰右舍更是連連道喜,有人忍不住對母親說:你家的孩子真走運!
我的家鄉位於翔安區,以南安為鄰,這一帶的婚嫁對象大都是以翔安、南安或本村為主。翔安一帶要的聘金少、聘禮較多,娘家大、小禮都「吃」且無陪嫁物;南安一帶要的聘金、聘禮較多,娘家一般是『用伊的土,糊伊的壁』,家境好的人家,嫁妝一大卡車的也是大有人在。而本村是屬於中庸型。真所謂:『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閩南的鄉下在婚嫁這方面還存在很多陋習;有人為取個老婆而背負一身的債務在大陸是常有的事。
在閒談席間,小弟到樓上取來了他們的婚紗照給大家看,我接過婚紗像,打開一瞧,新娘的婚紗禮服都蠻漂亮,做的髮型也蠻新式,化的妝是嬌而不艷。但我最關心的是拍這組婚紗照需要多少錢;小弟輕鬆的說:「剛剛的看的這本像冊有二十五組照片,再加上一個放大的像框,還有一個小像框,附送一些小照片和一片光碟,光碟片裡面收錄著像?裡面所有婚紗照,它可以在電腦放映,這些一共是一千元整的人民幣。」「那剩下照片到哪裡去?」「現在拍照都適用數位相機拍照,不要的照片都在電腦中刪除。」我心裡一驚:大陸的電腦應用也這般普遍,看來我是落伍了。一旁的母親說:「這是去你家大舅媽的媳婦的娘家拍照,原本是要一千一百元人民幣,從大舅媽那邊牽,有親戚關係,少收一百元,那幾張小照片是加送的,別的人家可沒有這種優惠。」聽他們這一說,我只是淡淡的說:「照的技術看來還不錯,兩人都滿上相,一組婚紗照一千元要花掉近一個月的薪水!」二舅媽便說:「一輩子只有一次,有什麼關係。」夜深了,寒意陣陣地襲來,大家的睡意漸濃,便各自回房。
第二天是星期六,天氣是陰天,而且特別冷,我穿上兩件毛衣,一件呢子上衣,外加一件呢子長外套,兩件長褲,包了這麼多衣物,腳底還是冰冷冰冷的,最後穿了兩雙襪子,才覺得有暖意。天如此的冷,先生和孩子也沒興趣到廈門市區玩和吃肯德基。近中午,我帶著先生和孩子到村子的街上逛逛,順便為孩子購過年的衣物和兒子朝思暮想的手槍玩具。一路上,風在耳邊呼呼地吹,飛揚的塵土和著凜冽的寒風迎面撲來,吹得臉上一陣麻一陣痛,同行的先生說:阿圓,你們大陸的風較金門的東北季風猛,天氣比金門冷。我說:「金廈兩地的氣候是一樣的,今日的金門氣溫也和廈門一樣的低,不信的話,打個電話回金門問問看」。不信邪的先生掏出手機,打回金門求證,結果是金門的天氣也和廈門一樣冷。可惜的是手機顯示的是中國聯通,要加漫遊費。
到了街上,人潮已退去,而顯得冷清,昔日的洋樓建築除了少數翻修成現代洋樓,大多以老舊,破爛不堪,或人去樓空,有的樓房已雜草叢生,這些洋樓始建民國初期,至今已有八九十年光景。在金門,一棟古建築或洋樓若超過六十年,就算古蹟,但在大陸,沒有上百年以上,都不算古蹟。更別說撥經費修護,這些洋樓的主人有本事的翻修,沒本事就另起爐灶,有的是產權的問題而閒置。像我家父親,五個兄弟共擁有一個店面,也有產權的問題,兄弟先後在村子的其他地方覓新地蓋新房。
嫁做金門媳婦十年,每次回娘家都是行色匆匆,來不及細看家鄉有哪些的變化,這次逛街,讓我感觸猶深,昔日的街坊鄰居,那些阿公、阿媽級的不是滿臉皺紋、就是掉了牙或是頭髮花白稀疏,叔伯嬸姆級,歲月的痕跡也寫在他們的臉上,額頭的抬頭紋,灰白的頭髮,發福的身子。而我兒時的玩伴,都不曉得到哪去?他們也發現我們這一家,並口徑一致的說:這是賣菜粒仔那個嫁到金門的大女兒,多年不見,一轉眼,兩個孩子那麼大,這回是回來吃他小弟的喜酒啦!
回到家,小妹和妹夫帶著兩個幼子也從香港趕回來,我高興伸開我的雙臂說:弟弟,姨姨抱抱。沒想到那小子,睜著兩顆圓溜溜的眼睛望著我哇哇大哭。真掃興,我又不是怪獸。小妹看到我的尷尬,忙解釋他的兒子怕生,也難怪,從他生下來,我和他未曾謀面。接著小妹又說我變了比較老,哪像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我說:「在那個都是老弱婦孺的金門,我算是個有活力的年輕人;在香港好嗎?」小妹搖頭說:「不好,現在香港的工廠大都外移到內地,以前一萬多的月薪,如今月薪只剩七千多元港幣;一廳一房的房租一個月要一千八百多塊港幣,大兒子上幼稚園每月要交兩千多塊港幣,剩下只夠生活費用,存不到什麼錢。那你呢?」我說:「金門的住家像阿母家寬敞,金門的福利好,小孩上學不用交學費、午餐費,一學期只交一兩百元台幣:::,但金門的就業機會少,夫妻倆人中要有一個有固定工作,一個家才能養得活。你姐夫雖有一份『吃得飽,餓不死』的薪水,但是除了上要養老(付女傭費),下要養妻小,還要應付人情世故(金門的人情世故多),也需多方節儉才能存到錢。」「嗨!每一個地方的工作都不好找,現在村子裡一大堆的少年仔在家吃閒飯,這幾天,在大理石廠打工的『阿北仔』(注:閩南人習慣把外省人稱為『阿北仔』),都回家過年,我們家的菜鮮少人過問,一天也只能賣一二十塊錢。」母親在一旁說道。看來,各地的經濟景氣都很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