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
不經意間,再度望見李嬸眼裡的愁煩,好心探究此事,期盼能否解除其心底的憂愁,卻使不上勁,她就是不肯說出來。
幾天後村裡遭逢洪水肆虐,處處滿目瘡痍,待洪水褪去後,當下放去手邊工作忙著找李嬸,豈知走進家門,只見她那兒水流尚未褪去,被水浸濕的枯槁大門在風中搖晃,裡頭一屋子的家當一個接著一個陸續漂流出來,我忙不迭的撿了幾個看似值錢的小酒瓶,趕忙進去找人。
「李嬸!李嬸啊!」裡頭的所有家當皆裹著厚厚瘀泥,猶似先前洪水已高過那屋頭。「李嬸!李嬸啊!」那櫃子大木箱一落一落的倒在跟前,簡直讓我無法前進,我急得大聲呼吼她的名,卻老出不了力,任由那流水呼嚕嚕地流竄,冷風不斷掠掃家裡每一處晦暗的角落………
我抿著嘴強忍住淚,步履蹣跚的走出那屋子,看著腳踩進泥沙深烙上一個窟窿又一個窟窿的腳印,腦際如急流般湧入兒時與李嬸間點點滴滴的往事………
孩提時代,李嬸即是個童養媳,生活清苦,夫家對她百般苛刻,小小年紀硬是扛下家中所有大小事,還要忍受小姑們的頤指氣使。從早起趕羊背娃兒,到睡前給全家老小燒滾一鍋的泡腳水伺候,那烈火枯枝燃起的大火濃煙? 硬是燻得她睜不開眼來!至於夜半三更還有一家子的衣服要洗,即使那雙手已凍得沒有知覺,她亦不敢吭上一聲半個字來,彷彿這艱苦的人生一刻也不得閒。
猶記得那刺骨的寒冬時節,只見她僵硬潮紅的手滿是硬硬的皮繭,怎麼看上去也不像十二歲年紀的纖纖玉手啊!令這做姐姐的我忍不住握著她的手頻拭淚。而她那靜默的五官,卻絲毫沒有丁點氣息,有的只是深鎖眉間的兩道皺紋,似乎與其揪結的心一樣層疊交替,它宛若默默承受這大環境下所帶來的壓力與不公,看了不禁令人憐惜,更令人為之膽寒………
也許命運坎坷,從小即被人喚李嬸,隨後我也跟著如是叫嚷著。記得當初放著家裡的活不幹,老愛往李嬸家裡跑去陪她一塊幹活,母親為此曾三天兩頭追著我打,她打得越兇我就噘著嘴跑得越快,最後把我給打皮了,她又能奈我何?
印象中,我與李嬸一塊輪流砍材的當兒,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只見她扶著木頭我砍著材,我扶著木頭換她來砍材,這樣的景況竟也能讓我樂不可支的笑開懷。相反的,她卻呈現一臉的木然,與其說那張臉是刀工般的傑作,不如說是棄置暗角的木頭,因為怎麼看去均叫人猜不透是喜還是悲?
這一生我只見過她唯一一次的笑臉,那即是二十來歲的時候,我倆一塊在河前趕鴨,襯著夕陽染紅了天邊,她那粉嫩的臉蛋亦被染織得白裡透紅,隨即她那脫皮的嘴角竟微微揚起,心喜的笑了!好似冬日初醒的微陽般暖透人心。頓時我終於恍然,原來李嬸的笑靨竟讓天邊的彩霞也要相形失色了!豈知這時候她竟手指著那雲彩道:「若我早點死了!藏在那雲窩裡,不知該有多舒坦啊?」
李嬸啊!妳這是何苦來哉?可知妳無心的這句話,可讓我這做姐姐的難過得矇著被子哭了好幾天,妳難道也不心疼嗎?
晚年夫家那兒一家老小不知怎的一個接著一個離去,最後竟留下兩個沒爹的孩子陪伴她,殊不知這上蒼巧妙的安排對她來說是慶幸抑是悲哀?那蒼漠的神韻烙上沒有丁點起伏的深層紋路,直令兩個至親的孩子也嗅不出其心底一絲的心事啊!
怎料就在李嬸晚年享清福的時候,因那一場洪水淹蓋了整個村子同時也毀了她的家,至今二十來天過去了,仍不見她以及兩個孩子的蹤影,這不禁要讓我大聲責呼上天的造化弄人了!
如今屋守人不在,徒留一屋的家當在風雨中漂搖枯守,守著這殘破的家,也苦等著主人的歸返。李嬸啊!妳究竟在哪呀!我這做姐姐的對妳聲聲呼喚,妳可聽到否?………